“你在自責,很嚴重地自責。”
刑從連很嚴肅,他犀利極了,一眼就看穿了問題的關鍵。
“自責是必然的,如果不自責我就有反社會人格障礙了。”
林辰輕輕轉動手上的紙杯,他臉上還帶著故作輕鬆的笑意。
但刑從連確實笑不出來了。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林辰。
林辰穿著十年如一日的白襯衣,他袖口挽起,襯衣領釦解開了兩顆,露出手腕和鎖骨,顯得有些瘦削,他頹唐地靠在他身邊,握著紙杯,低著頭,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刑從連想起,上次許豪真自殺後,林辰還會跟他說,他很清楚自己不是聖人無法拯救世界上所有人,所以不會太過自責,可現在的情況與當日完全不同,他很自責非常自責自責到骨髓裡都在發痛,如果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換病床上那個姑娘的一條命,他說不定也會非常願意。
“你完全沒有承擔這種責任的義務。”他說。
“怎麼沒有?”林辰幾乎是笑了起來,但那幾乎不能稱之為笑,因為他第一次看見,林辰的眼眶紅了,“這完全是我的問題,和許豪真自殺的時候不一樣,許豪真的心理問題是我那時無法判斷的,但是李景天不一樣啊,知道李景天性丨侵了許染以後,我應該第一時間閱讀卷宗的,但是我沒有,我在幹什麼呢,我坐在店裡吃冰淇淋,我困惑於那些紛雜的網路言論,我完全沒有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林辰雖然眼圈通紅,但他說得每一句話都那麼平靜,彷彿是在隔空闡述什麼事實,他指責的物件彷彿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平行空間的陌生人。
這種時候,任何的言語都失去效力,刑從連搖了搖頭,他接過林辰手裡的紙杯,然後單手將人抱住。
那當然是戰友間的鼓勵和擁抱,可是林辰卻和他從前抱過的所有戰友完全不同,林辰很恭順地靠在他的懷裡,身體冷得不像話,像一塊冰或者沒有生機的無機質,他只是聽見他不停地在說敘說著自己的心情,如同感情的復讀機一樣。
“後來呢,後來我完全被李景天吸引了,你知道,對於心理學者來說,這種變態的異常個體彷彿天生對我們有著極端的吸引力,是的,我看著李景天,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分析他,從他的指尖分析到他的每一根髮絲,我很興奮,我覺得我抓住了全部的關鍵,這種驕傲的興奮感讓我我完全完全忽略了許染,我忽略了真正的受害者,這怎麼能不是我的錯誤呢,這就是我的錯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林辰沉悶的聲音依舊不停地在他耳側,他聽見林辰不停地不停地說,那些低語彷彿都要滲入他的心臟,但很奇怪的是,林辰明明是在自責,他明明是在懺悔那些他所認為的失誤,但刑從連卻覺得那些話很美,就像紅玫瑰紅如火,白玫瑰白如雪,善良的人也總是善良到了骨子裡,林辰美得他心都快碎了。
最後,在林辰說了很多很多對不起後,沙啞的傾訴終於停止。
那是種非常奇怪的感覺,燈光明亮,四下寂靜,他抱著一個同性,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本該是戰友間鼓勵性質的擁抱變得非常複雜,裡面夾雜著心酸、痛苦、絕望、自責種種難以言說的情緒,甚至,還有那時他並沒有察覺到的愛意。
刑從連感到自己的肩頭一片濡溼,他低頭,望著林辰的黑髮。
後來很多很多次,刑從連獨自回想起那時的的場景,他才意識到,在那個時刻,他應該是很想低下頭,親吻他的發頂。
但那時,他只是說:“我們會抓住他,我向你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