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之夜,星月無光。遠處有內侍帶了人過來,暗紅色的光線中,她看見那個人全身都是碎冰渣子,那張剛毅的臉龐,在古樹枯枝之下、支離寒夜之中,淚流滿面。
左蒼狼回到南清宮就開始生病,程瀚等人輪流看症,好在病因就是受了寒,大家開的方子都差不多。
慕容炎在御書房,姜碧瑤為他磨墨,兩個人說著話,突然王允昭在門外道:“陛下,南清宮來傳話,說是將軍病了。”
慕容炎筆尖一頓,問:“好好的怎麼病了?”
王允昭說:“聽說將軍去了撫荷殿,從池裡救出了芝彤。”
慕容炎眉頭緊皺,王允昭說:“陛下要不要過去看看?”
慕容炎當即起身,姜碧瑤說:“陛下?”
慕容炎拍拍她的手:“你先回去。”
姜碧瑤說:“瑤兒一直聽聞將軍英名,素日敬仰。今夜能否跟陛下一同前往南清宮,探望將軍?”不等慕容炎說話,她又說:“如果會讓將軍不悅的話,便也罷了。”
慕容炎根本沒有思考,只是說:“她有什麼好見的?也沒有三頭六臂。天晚了,回去吧。”
說完,急匆匆地出了御書房。
南清宮裡,宮人總算是訓練有素,雖然忙碌,卻未慌亂。慕容炎進來之時,見左蒼狼躺在床上,身上已經換了衣服,頭髮可還溼著。
慕容炎在床榻邊坐下來,見薇薇正拿毛巾替她擦頭髮,不由接過那毛巾,一邊擦一邊問:“如何了?你們這麼多人,就連孤的一個人都看不住!當時撫荷殿是誰在當值?!”
兩個內侍也嚇壞了,忙跪倒在地。慕容炎掃了一眼,說:“兩個狗奴才,你們就真敢袖手旁觀,讓將軍下水去救人!來人,拖下去亂榻打死。”
內侍連連求饒,左蒼狼雖然燒得臉色通紅,卻還是說:“算了。”
慕容炎也不想在這個當口跟下人計較,說:“都滾。”內侍連滾帶爬地下去,他在榻邊坐下來,一連替她擦頭髮一邊問:“這又是幹什麼?這麼冷的天,不好好呆在宮裡也罷了,還往水裡跳!”
他的聲音仍然溫柔無比,彷彿那個把自己剛剛生產的女人裝進布袋裡溺死的人不是他。左蒼狼身同置身鬼域,竟然不敢睜開眼睛。生平第一次覺得害怕,是那種入心入肺地恐懼。
哪怕曾屍山血海中經過,哪怕也曾將城池化血泊。可是那一瞬間,她沒有勇氣睜開眼睛。是我的錯,這些年誤把妖魔當作神佛。他塑金身,作慈悲色,她便虔誠供奉。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些年,慕容炎從來沒有信任過她,從來也不信任溫氏舊部。因為他自己也知道,妖魔就是妖魔,總有一天,燦爛金身剝落,他終將現出原形,無處可躲。
而在陰暗的小人面前,他才是真正的、至高無上的信仰。所以,其實他永遠不會信任她們,如黑暗不會留存火焰。而只要他在,姜散宜、甘孝儒等人,就不會失勢。只因他們才是真正地明白,他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慕容炎見她嘴唇乾得起了殼,不由拿了水,說:“喝一點。嗯?”
左蒼狼張開唇,那水入喉,帶了一點溫熱。慕容炎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說:“現在知道難受了?還不是得自己受著?”他將臉貼在她額間,說:“孤再心疼,還能替了你不成?”
他還說著那些綿綿情話,彷彿他是這世間最溫柔的情人,而她是他唯一的摯愛。他擁抱她的時候,就如同擁抱著他的整個世界,而愛情只有一路繁花盛開,沒有傷口,也沒有欺騙。
左蒼狼伸手按住他的心口,其實這世間最可怕的事,遠不是你愛的人不愛你。而是你愛上一個人,用一腔熱血去溫去捂,到最後發現懷裡只是一塊石頭。
當年南山,花藤遍野,萱草盛開。原以為是相思的源頭,卻原來,根本無人回應這一場相逢。
那終究只是她一個人的夢,其實夢裡並沒有什麼少年,也從來沒有什麼相逢。如今十六年前的她站在空山野曠茫然四顧,那藤與花之間空無一人,只見山嵐與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