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藏歌走到門口,正準備敲門,就看見銅環生綠、木門已舊。
他微怔,推門入內,只見廊下籠中鳥雀都已經死絕,只剩下幾根零星的羽毛和乾枯的殘骨。
他想定下心神,卻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腳步似乎重若千斤,他的呼吸在寂靜如死的院落中,粗重而急促。
他緩緩走向藏母平時所居的院子,周圍草木凋敗,空氣中有一股腐爛的屍臭。
藏歌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過青苔橫生的石板路,來到門前。他手幾次伸出縮回,最後猛然推開門,只見房裡,兩個人倒在地上。只是一眼,藏歌就認出了那是誰。
“爹、娘!”他顫聲道,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沉悶的風聲。
他緩緩上前,伸出手,想要扶起母親。然而只是剛剛觸及那個身體,腐水與屍蟲便四散開來,屍體臉上的表皮歪斜開來,裂著嘴,似乎在笑。
“娘。”藏歌雙唇開合,這麼喊了一聲,卻沒有任何聲音。然後他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喊,喊聲沙啞到連內容也聽不清。他上前扶起藏天齊的屍體,屍水和蛆蟲沾了他一身。毒液讓他的面板腫脹分離,藏歌把他抱起來,他渾身的皮便如衣服一樣鬆鬆垮垮地滑落下來。
藏歌突然就什麼也看不清了,他靜默地把那具無頭的屍身擁在懷裡。腦子裡如水入沸油,令人崩潰的嘈雜之後,便只剩靜默。
這一定是個夢,一定是個夢。
他閉上眼睛,懷中無頭腐屍身上的蛆蟲,慢慢在他掌下蠕動。他輕輕地放下屍身,如同木偶一樣一步一步出了房門,走向其他院落。那些屍首,一個一個,都已經死去很久了。
他一個一個打量他們,整個藏劍山莊,老僕幼童,沒有一人存活。
這不是夢,他們都死了,在他還茫然不知的時候。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那些腐液在他腦子裡結成了垢。他找了一把泥鏟,在花園裡挖坑。屍體很多,然而他就這麼一個一個地挖坑。他把他們一具一具,全都埋進土裡。
那泥沙一把一把地撒落在腐屍身上,那些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屍體有的歪著嘴、有的睜著眼,現出無比恐怖的輪廓。他的手被磨出了血,他渾然不知,就這麼一鍬一鍬地挖坑,剷土。
這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天黑了又亮,他不吃不喝,只是機械地掩埋這些屍首。到了最後,他把藏天齊和藏夫人的屍首放入同一個泥坑之中,然後一個人坐在他們身邊,呆呆地仰望天空。
那一天夜裡,三個月未曾下雨的玉喉關,下了第一場雨。冬日的雨來得並不急,雨水卻寒冷無比。他撩起衣裳,遮住身邊的兩具屍體,雨水從他額前滾落,淹沒了淚滴。
他就這樣一直坐到雨停,然後起身上來,拿起鐵鍬,向坑裡填土。那土和泥遮住了最後一片衣角,耳畔突然有人微笑著喊了一聲:“兒子,過來。”年幼的他回過頭,在爹孃溫暖的目光中蹣跚行走。留下已經成年的他,在寒冷雨夜之中,淚水滂沱。
天色漸漸亮了,藏歌在一片墳塚前坐了很久很久,然後他緩緩起身,離開這片荒涼的樓閣。
他下了山,再行至街上,一個原本風豐如玉的美男子,突然就雙目血紅,眼窩凹陷,如同亡魂附體的骷髏。路上行人紛紛走避,他衣衫沾滿塵泥,長髮糾結成縷。古怪的屍臭驅之不散,但凡路過的人都繞道而行。
藏歌只是往前走,心裡一片空茫,只有一個地方,他必須得去。
冷非顏回到玉喉關不久,這時候正在修剪她的花。她哼著歌,把那些旁枝殘瓣俱都剪去,正剪得歡快,突然外面有人推門進來。她轉過頭,就看見骨立形銷的藏歌。那時候他是那樣可怕,像是一縷歸來的魂魄。
“你……藏歌?”冷非顏站起身來,上前兩步扶住了他。他身上的味道薰得人想吐。但她幾乎瞬間就知道他從哪裡來。藏劍山莊出事之後,她就過去看過。也不是沒想過處理後事,但是那對她而已毫無意義。
殺父之仇,滅門之恨,如何化解?
她說:“你怎麼了?怎麼變成這樣子?”
藏歌什麼也沒說,只是突然抱住了她。他雙手那樣用力,似乎恨不能將她揉進身體骨血之中。冷非顏本來是嫌棄他身上的氣味,想要推開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緩緩地放下了手。
她任他擁抱,哪怕那種可怕的氣味慢慢沾染了她。她抬手,緩緩回抱他。一個從未有過親人的人,不知道失去親人的感覺。
我只知道你很難過,藏歌。如果這樣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