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豪傑的人,志向自然與人不同。弟輩碌碌,原不足與議。”就立起身來,冷笑了一聲,道:“奮不顧身者自是聖賢,而明哲保身亦非迂闊。”眾官也就起身,道:“牛老先生所言有理,我們且別過,不要誤了二公的正務。”汲斷金極讚道:“列外音位。先生,【音生。】瓦們且棄。”【言是極。】遂大家鼻中冷笑而去。
史樂二公送他們去了,復坐下。史公長嘆道:“弟先以為老先生尊言太過,此時看起來,真是朝廷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前,禽獸食祿了。”恨聲不已,複道:“汲黯矯詔發粟,真鐵漢,真忠臣,何古今之不相及也若此?”樂公道:“此輩庸人,不足與較,且相商此事要緊。為今之際,尊意若何?”史公道:“弟此時怒激於中,竟不能想出一條道路來。且事在匆忙逼迫之時,又不能從容緩議,實在沒法。”又叫書辦將鳳督馬的來文與樂公看了。史公道:“事將奈何?先生有何高見?”樂公道:“弟倒想了一策,尚不知如何?此時傳了兩縣來,命他傳諭合城大鋪戶,百金以下本錢者不必論,三五百金以上十數萬金以下者,叫這些人明早都到敝衙門。屈老先生的大駕,也到敝署去。我二人以婉言勸之,激以忠義之氣。那三小縣窮民一年出數十養兵,難道這一個大京城兩縣鋪家湊不出三萬銀子來?”史公想了一想,道:“老先生此想雖妙,便恐未能。”樂公道:“老先生何以見得?”史公道:“那三縣的人豈都是一心向義,專為捐助朝廷的?他要顧身家性命,保護父母兄弟妻子,不得已而出者居多。況是大勢使然,十家有七八家出了,那兩三家就不得不出。且每年一家只出五金,力還易為。這三萬金要一時拿出,他自己又無急難,如何肯舍?況這事又不是強逼得人的,且堂堂臣宰尚猶如此,而何況於閭閻之小民乎?”樂公道:“弟也想到此處,偌大京城難道沒有四五千大鋪戶?每人不須十金就夠了,恐也還易舉。”史公道:“若做得來,是極妙的了。先生請回,今日趕著命兩縣去傳,明早弟到貴衙門來。”樂公作別而去,史公也回家去了。樂公一到衙門,就傳了,兩縣吩咐了約於明早飯時齊集衙門。
到了次日,史公老早就來了,吃了便飯。到已刻,兩縣進來稟各鋪戶到齊了。呈上兩本冊子,兩縣各開地方鋪家的名字。二公看了,恐衙門丹墀窄小,人多站不下,遂同步到大門外來。把上項的事說了一遍,並要他們樂助這宗銀兩,說了許多的忠義的話,又道:“這也不強你們,但出在你各人心裡。願出多寡,就注在各人名下。”說完,吩咐兩縣叫把那花名冊拿與他們親自去寫。他二公進來,兩縣吩咐書辦拿了冊子叫人去寫數目。二公在堂閒話,外面傳進一角文書,系毫州知州金蘇的申文。書辦拆開了呈上,樂公看道:
南直隸毫州知州金蘇為懇恩旌獎節烈以勵人心事。流寇大隊盡駐汴梁,其遊賊四出劫擄,民間子女多遭淫掠。職所屬離城百里,有一節義村烈婦餘氏,系何光衛之妻。年十七,適光衛,今始十九。聞賊將至,知其地賊所必經。烈婦即以針線密縫衣褲,預為死計。明旦寇至,乃抱幼女同從侄女唐氏婦走避。道遇賊,即投水中。既沒復浮,仰見唐氏婦尚佇溪畔,乃大呼曰:“汝欲出醜耶?可速下。”於是唐氏婦亦投水死。三旬寇退,光衛歸家,循溪十餘里得烈婦屍,尚緊抱幼女,而唐氏婦附焉。時值盛暑,已經匝月,兩屍面色如生,毫無腐穢之氣,見者無不驚歎。地方呈報到職,據實通詳,祈恩旌獎。毫州之地正當孔道,賊若南侵,決不捨此而出他途。今旌獎二氏之貞節,不但使婦女聞知,舍淫就義。亦可激勵男子,奮忠義之心,或可守此彈丸之地。云云。
樂公看了,遞與史公看畢,嘆道:“一鄉僻女子能知死於節烈,而鬚眉男子食朝廷之祿,反俯首從賊搖尾乞憐,是何心哉?”樂公即吩咐本房做本,題請旌獎。到午後,兩縣送進冊子來。二公翻開一看,許多當鋪、綢緞鋪、金珠鋪都是一兩二兩的居多,三兩五兩的還有些,一個十兩的也沒有。翻到後邊小鋪戶來看,盡是一兩。或見一個錢米鋪鮑信之,注著助銀一百兩。【真是空谷足音,不得不驚。】二公驚訝道:“多少大鋪家連十兩的也沒一個,他一個錢米鋪能多大本錢,肯出這些,必有緣故,叫他進來。”衙役出去傳呼,鮑信之隨了進來,跪下,二公道:“你起來。”他便立起。樂公道:“近前來。”他走到跟前。樂公道:“兩本冊內上,兩縣的約四千多人名,十兩的並無一個。你有多少家俬,就肯捐出一百?”鮑信之又跪下,樂公道:“不必跪,起來講。”他站起,道:“二位老爺,今日之舉,不過是忠君愛民的事,又非自己要入私囊。小人但恨本錢少,鋪中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