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蘭塔就坐著等待,有時——這是完全真的——甚至扯掉衣服上的鈕釦,然後又把它們縫上,以免無所事事的等待顯得長久和難熬。家中誰也沒有料到,阿瑪蘭塔那時是在為雷貝卡縫製講究的殮衣。後來奧雷連諾·特里斯特說,雷貝卡已經變成一個幽靈,面板皺巴巴的,腦殼上有幾根黃頭髮,阿瑪蘭塔對此並不覺得驚異,因為他所描繪的幽靈正是她早就想象到的,阿瑪蘭塔決定拾掇雷貝卡的屍體,在她臉上損毀的地方塗上石蠟,拿聖像的頭髮給她做假髮。阿瑪蘭塔打算塑造一個漂亮的屍體,裹上亞麻布殮衣,放進棺材,悄材外面蒙上長毛絨,裡面討上紫色布,由壯觀的喪葬隊伍送給蟲子去受用。阿瑪蘭塔痛恨地擬定自己的計劃時突然想到,如果她愛雷貝卡,也會這麼幹的。這種想法使阿瑪蘭塔不寒而慄,但她沒有氣餒,繼續把計劃的一切細節考慮得更加完善,很快就不僅成了一名屍體整容專家,而已成了喪葬禮儀的行家。在這可怕的計劃中,她沒想到的只有一點:儘管她向上帝祈求,但她可能死在雷貝卡之前。事情果然如此。但在最後一分鐘,阿瑪蘭塔感到自己並沒有絕望,相反地,她沒有任何悲哀,因為死神優待她,幾年前就頂先告訴了她結局的臨近。在把梅梅送往修道院學校之後不久,她在一個炎熱的響午就看見了死神;列神跟她一塊兒坐在長廊上縫衣服她立刻認出了死神;這死神沒什麼可怕,不過是個穿著藍衣服的女人,頭髮挺長,模樣古板,有點兒象幫助烏蘇娜幹些廚房雜活時的皮拉·苔列娜。菲蘭達也有幾次跟阿瑪蘭塔一起坐在長廊上,但她沒有看見死神,雖然死神是那麼真切,象人一樣,有一次甚至請阿瑪蘭塔替她穿針引線。死神井沒有說阿瑪蘭塔哪年哪月哪天會死,她的時刻會不會早於雷貝卡,死神只是要她從下一個月——四月六日起開始給自己縫礆衣,容許她把殮衣縫得象自己希望的那麼奇妙和漂亮,但要象給雷貝卡縫殮衣時那麼認真,隨後死神又說,阿瑪蘭塔將在礆衣縫完的那天夜裡死去,沒有痛苦,沒有憂傷和恐懼。阿瑪蘭塔打算儘量多花一些時間,選購了上等麻紗,開始自己織布。單是織布就花了四年的工夫,然後就動手縫製了,越接近難免的結局,她就越明白,只有奇蹟能夠讓她把殮衣的縫製拖到雷貝卡死亡之後,但是經常聚精會神地幹活使她得到了平靜,幫助她容忍了希望破滅的想法。正是這個時候,她懂得了奧雷連諾上校製作小金魚的惡性迴圈的意義。現在對她來說,外部世界就是她的身體表面,她的內心是沒有任何痛苦的。她遺憾的是許多年前沒有發現這一點,當時還能清除回憶中的骯髒東西,改變整個世界:毫不戰慄地回憶黃昏時分皮埃特羅。克列斯比身上發出的黛衣草香味,把雷貝卡從悲慘的境地中搭救出來,——不是出於愛,也不是由於恨,而是因為深切理解她的孤獨,有一天晚上,她在梅梅話裡感到的憎恨曾使她吃了一驚,倒不是因為這種憎恨是針對她的,而是因為她覺得這姑娘的青年時代和她以前一樣雖是純潔的,但已沾染了憎恨別人的壞習氣。可她感到現在已經沒有痛改前非的可能,也就滿不在乎了,聽從命董的擺佈了。她唯一操心的是縫完殮衣。她不象開頭那樣千方百計延緩工作,而是加快進度。距離工作結束還剩一個星期的時候,她估計二月四號晚上將縫最後一針,於是並沒說明原因,就勸梅梅推遲原定五號舉行的鋼琴音樂會,可是梅梅不聽她的勸告。接著,阿瑪蘭塔開始尋找繼續拖延四十八小時的辦法,甚至認為死神迎合了她的願望,因為二月四號晚上暴風雨把發電站破壞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八點,阿瑪蘭塔仍在世間最漂亮的礆衣上縫了最後一針,泰然自若他說她晚上就要死了。這一點,她不僅告訴全家,而且告訴全鎮,因她以為,最終為人們做一件好事就能彌補自己一生的慳吝,而最適合這個目的的就是幫助人家捎信給死人。
阿瑪蘭塔傍晚就要起錨,帶著信件航行到死人國去,這個訊息還在晌午之前就傳遍了整個馬孔多;下午三點,客廳裡已經立著一口裝滿了信件的箱子,不願提筆的人就讓阿瑪蘭塔傳遞口信,她把它們都記在筆記本里,並且寫上收信人的姓名及其死亡的日期。“甭擔心,”她安慰發信的人。“我到達那兒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把您的信轉交給他。”這一切象是一出滑稽戲。阿瑪蘭塔沒有任何明顯的不安,也沒有任何悲傷的跡象,由於承擔了捎信的任務,她甚至顯得年輕了。她象往常那樣筆挺、勻稱,如果不是臉頰凹陷、缺了幾顆門牙,她看上去比自己的歲數年輕得多。她親自指揮別人把信投入箱子,用樹脂把箱子封上,並且說明如何將箱子放進墳墓才能較好地防止潮溼。早上,她叫來一個木匠,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