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端了水來,為我淨了面,瑞珠拿來粉盒,就要往我臉上勻粉。
我把粉盒和粉撲接過來,對她們二人說:“你們先出去吧,我自己來。”
待她們二人走了出去,我才慢慢地上了些胭脂粉兒,凝視著寶鏡中的自己。—賈蓉說我長得像他那死去的親孃。他那死去的娘初嫁時,也會像我一樣,在春天開滿海棠的後晌,坐在鏡前,慢慢地上妝嗎?那一定是個美兮嬌兮的新婦,她的身後站著讓她驕傲的丈夫—我那年輕時候的公公。那個曾豔冠寧榮二府的標緻人兒,緩緩在鏡前起身,轉身靠在我那年輕公公寬厚的胸前時,會不會嬌羞地問出那句“畫眉深淺入時無”……
。。
《紅樓遺夢》5(1)
次日一早,府裡便備好了車轎,我跟賈蓉去榮府裡拜見老太太賈母。
不一時,轎子在一垂花拱門前停下,眾婆子上前來扶我下車。兩邊是琉璃瓦的滴水廊,正中是穿堂,中間放著一個檀木架子的流雲紋大理石屏風。又穿過大院,只見一溜兒的五間正房,左右兩廂,掛著各色雀鳥不等,裡面的鸚哥畫眉吱吱喳喳地叫個不住。
臺階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我與賈蓉來了,忙迎上來笑道:“蓉大爺、新蓉大奶奶來了!”
我跟在賈蓉身後,剛進到房裡,就看見一位鬢髮如銀的老母端坐在廳堂,想必她就是這寧榮二府的老祖宗了。早有丫環拿來了蒲團,讓我與賈蓉跪拜。
老太太喜得眉開眼笑,忙叫丫頭扶了,過來攜住我的手,左右上下瞧了一回道:“這麼標緻的人兒,咱們這邊府裡是沒有的!我看是把鳳丫頭比下去了!”
我一進門,就注意到了老太太身邊站著的那個咄咄逼人的美婦,該是璉二奶奶吧。她的打扮甚是出眾,頭上戴著金絲拱珠的五鳳步搖,綰著金鑲翠的翹雀九鸞釵,項上戴著垂東珠九鎏的華鬘,身上穿著忍冬卷葉、團花織錦的大紅緞罩。一雙丹鳳美目,兩彎柳葉俏眉,微斂藏春粉面,半啟含貝丹唇。
璉二嬸子拉了賈蓉的手,先是用眼睛剜了他一下,才揶揄笑道:“老太太的眼光還能有假?蓉哥兒想媳婦想好幾年了!”
“這鳳丫頭!蓉哥兒想媳婦想幾年,你竟知道得這樣清楚?”老太太大笑起來。
“老祖宗有所不知,這蓉哥兒就跟我的親兒子一樣,扒掉三層皮,我也能瞧出他的心思!蓉哥兒這下子可有福了,娶了這麼個下凡仙女兒……”
賈蓉的臉一下子便紅到了耳根,尷尬地笑著支吾半天,也沒說出什麼話,只是擼了袖一遍遍地叫嬸子。
興許除我之外,各人都把璉二嬸子的曖昧當成了對晚輩的慈愛。雖然她身上穿得嚴嚴實實,可我好像看見了那個坐在木盆裡洗澡的美婦人。我想,此刻賈蓉眼裡的嬸子同樣是那個在木盆裡洗澡的麗人。被嬸子親熱地拉著手,被嬸子這麼喜愛著,我看得出賈蓉他毛孔裡都透著爽利勁兒……
雖然心裡想的有些齷齪,我臉上的端莊卻沒被損傷絲毫。聽著嬸子這麼熱辣的話,我甚至沒有露出一個害羞的笑。
接著,璉二嬸子放開了賈蓉,拉住我的手,盯著我的臉看了好一會兒。
聽說她素來是個厲害人,這會兒的目光卻是溫婉的。感覺得到,她是喜歡我的,是一種愛屋及烏的喜歡,因為我是賈蓉的新婦,是她所喜歡的侄子的新婦,也是寧府將來的太太。
嬸子道:“沒理論,我這侄兒媳婦,竟是個粉裡滾、玉里琢的,難怪老祖宗歡喜。今日不瞧仔細了,趕明兒見著,還以為是個畫兒裡下來的人呢。”
說得一屋子都笑。
丫頭們早擺好茶果,大家各自用了一些。待要撤去之時,只聽外面有人說:“寶二爺來了!”
話未落音,就進來了一位十多歲的公子,只看他如何模樣,原有分教: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曉花,鬢若刀裁來,眉如墨畫罷,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又有一根五色絲絛,系在胸前一塊美玉。
雖然賈蓉長得也俊,跟這寶玉比起來,頓覺成了俗物。寶玉容貌之美,在於超凡脫俗,似是沒沾過人間煙火,我心裡不由得略動了一動。
我對他福了一福道:“早聽說這個銜玉而生的寶二叔叔了,今得一見,果然不凡。”
寶玉好像沒聽見我的話,痴了似的看著我,含混不清地叨道:“稟得千般的容貌,更擅那萬種的風情。膚若凝脂、腰若束素、鼻若懸膽、齒若含貝、目若朗星,只道人間不曾有,原是仙女天上來……好也好也,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