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回宅。出了宮抬頭看時,已是申牌時分。雖已炎日西斜,秋老虎的餘威以乎還沒有消盡,連馬也熱得懶洋洋的。便笑罵一聲:“連你這畜牲也熱得這樣,咱們到個好去處,我飲酒,你飲雞蛋清拌水!”便催馬往嘉興樓去——自明珠與翠姑好上,常來這裡,魏東亭也不時去敲梆子玩兒。
過了慶豐齋,恰巧迎頭遇見了在鰲拜府當著筆帖式的劉華。二人過去同在內務府當差,曾是好朋友。後來,魏東亭做了侍衛,劉華便不再多來。更因魏東亭身負秘密差使也不便往來,因此雙方就疏遠了。那劉華也瞧見了魏東亭、穿著鮮亮朝服,騎著高頭大馬,便別轉了臉只裝沒看見。魏東亭一笑下馬,一把抓住問道:“怎麼啦。老兄在中堂那裡當差,便瞧不上咱了?”
劉華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倒會反咬一口!你現在是魏大人,咱倒好,劉筆帖式!俗話說,富易妻,貴易友。你瞧咱配得上高攀你麼?”
魏東亭笑道:“別說這些叫人噁心的話了!來,好哥子,上樓吃酒!”
他知道劉華是個酒貓子。歷來一讓就到,不料這次他竟認真推辭道:“真地有事,改日再陪。”魏東亭便也愈加讓得認真:“怎麼,鰲中堂真把你調教出來了,連劉二爺也出息得不吃酒了!”
“怕他狗屁!”劉華最是血性,吃的就是這一套,便站住腳步,“老子早不想幹了。要不是為了使錢還方便,誰他媽的願在那窩子裡將就!”
魏東亭聽出話中有因。便說:“和我吃酒就丟差使,至於嗎?要是他真攆你包在兄弟身上!”一邊說便拽劉華上了樓。
三大杯老燒刀子下肚,劉華便上了臉。他夾起兩片宮爆玉蘭片塞進嘴裡,不勝感慨地說道:“咱們那夥子兄弟都升發了,數你發得高。頂不濟的也得個內務府的藍頂子管帶。就是我老劉華窩囊!說著端起酒杯咕地一口吸盡。
“當初雖說是老林薦你,也是你自己願意嘛!”魏東亭忙替他斟酒,“不是我說,你要在這邊,這會子再不濟也得弄個五品頂戴!”
“唉!誰叫我家裡窮呢。窮了就沒出息,就跟御茶房裡小毛子一樣,背時!”劉華長嘆一聲,“在這當差,錢比內務府是多得多,除了方才說的,就是他媽g的不自自在。不逢年節,不遇賞賜私自吃酒,那板子打得也真狠!”說著又把酒喝乾了。
魏東亭笑著給他續上酒,又道:“當然了,一品當朝太師府,能沒點規矩,”劉華久不逢酒,今日開了杯便毫無節制,就又飲了一杯。聽魏東亭如此說,盯著魏東亭冷笑道:“規矩,他有甚麼規矩!文武百官由他立規矩,大臣府裡卻由相婆立規矩。要不是老婆管著”誰知他會規矩出個什麼模樣兒!”劉華雖是一吃酒便紅臉,但實際酒量頗大。飲了幾杯角渴酒,便反勸魏東亭,“來來!怎麼儘讓我一個人喝,你也來!”
魏東亭忙笑著飲了,又斟滿了兩杯,說道:“喝——中堂是道學先生,還怕老婆?”
“哈哈!”劉華道,“他通道學?五個姨大太,太太不發話他連邊也不敢沾,更不用說愉雞摸狗了。太大倒是個好人——就這一樁不好——前幾年穆裡瑪搶了個賣藝的丫頭,嘿!那真叫絕了!”
這顯然指的是鑑梅,魏東亭心裡一動,忙夾過一條雞腿送到劉華面前,好奇地問道:“怎麼個絕法?”
“那姑娘在二堂下轎,”劉華端起杯來“吱”地一聲嚥了,撕一塊雞腿嚼著,“一下轎便直奔後堂,送親的人驚愣了。幾個孃姨都沒攔住。
“她自尋門路,在裡頭轉了好久才尋著鰲拜夫人榮氏太君。‘咕咚’一聲跪下,一邊哭,一邊罵,怎麼搶,怎麼逼,自己怎麼有人家,說了個聲氣絕咽。
“老婆子氣得臉上發青,正好鰲中堂趕來,被那老婆照臉吐了一口唾沫罵道:‘你左一個、右一個糟蹋人家的黃花閨女,死後當心下阿鼻地獄!’又對那丫頭道:‘你就在我這裡侍候,吃不了他的虧!’連說帶罵把鰲中堂攪得發昏,後來把穆裡瑪也叫上去臭罵了一頓,才算了事兒。”
魏東亭長舒一口氣又問道:“再後來呢,”
劉華起身倒了一杯西,又給魏東亭斟上,先自喝乾了。一邊斟,一邊笑道:“後來的事誰管他孃的帳,聽說這丫環就留在太君的房裡,你說他懂規矩?哼,他連皇上都敢糟蹋!”
魏東亭見他舌頭打轉轉,已是醉了,原打算收場,聽到這活,忙又起身給他斟酒,笑道:“中堂是託孤重臣,哪有這種事?”
劉華卻把“重”聽成了“忠”,紅紅的眼睛略帶狡黠氣,盯著魏東亭噗地一笑,道:“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