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1927年秋天,長沙城依然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天近黃昏之時,在臭氣熏天、塵土飛揚的長沙火車站,更顯得悶熱難當,令人無端地心煩意躁,慌恐不安。
粵漢鐵路上,一輛從武漢開往廣州的火車就要進站。霎時間,汽笛的長鳴聲,鍋爐的排氣聲,和著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由遠而近……
一輛破舊不堪的老式火車,發出最後一聲長鳴,終於緩緩地停了下來。
整個車站立刻騷動起來。
揹著行李準備上車的,舉著牌子前來接站的,做小生意的,拉客的;搬夫、挑夫和車伕……人山人海,一個勁地往前擁。接著便是下車的旅客拼著老命從人縫中往外擠。喊的喊叫的叫哭的哭,亂成了一鍋粥。
那些拉客的夥計,站在出站口,提著紙燈籠,尖著嗓子叫喊:
“福臨門飯店,——接客!”
“五洲大旅社,——接客!”
“好再來夜總會,——接客哪!”
“……”
站臺上,十多個斜挎著盒子槍的偵緝隊員,還有將短槍、短棍掛在皮腰帶上的警察,一個個繃著臉,斜著眼,在檢查過往旅客。
出站口的一根橫樑上,掛著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每一顆人頭下方,都寫著“###某某某”的字樣,還在名字上打上一個大紅叉,慘不忍睹。
熟悉長沙城的人都知道,凡是熱鬧地方,尤其是車站和碼頭,交通要道口,常常掛著人頭,貼著標語,還有打著紅叉的“捉拿###頭子”的懸賞令。
來往行人,幾乎個個臉色沉鬱,憂愁而驚懼。
“馬日事變”的腥風血雨從長沙開始,迅速席捲整個湖湘大地……
出站口外的廣場上,那些守著人力車的車伕,眼巴巴地盼著有錢的客人來坐車。一般情況下,他們不往前擠,一來拖著車子不方便,二來,窮人是寧可走遠路,也捨不得花錢坐車的。
一個身材高大,穿著長衫,留著短鬚,戴著眼鏡的人,透過警察的檢查卡,隨著擁擠的人流,大模大樣走了出來。
就在他走出站口不遠的牆上,一張國民黨省府的通緝懸賞令,格外打眼。幾個閒人圍在那裡觀看,在那裡念著懸賞令上的名單。
“陳獨秀,5000大洋,瞿秋白,5000大洋,李維漢,4000大洋,……毛澤東,3000大洋……”
他輕蔑地朝那張“懸賞令”瞟了一眼,轉過身,從容地向擺著許多人力車的廣場走去,似乎是不經意地坐上了一輛洋包車……
他就是剛從武漢回來的毛澤東。每次出外都是喬裝改扮,以逃過偵緝隊和警察的檢查。
在那張國民黨政府的“通緝懸賞令”名單上,他排在第十一位。共產黨人的頭顱,是用金錢能買得到的?我毛澤東的腦袋,三千塊錢你們能提走?本來計劃坐輪船,忽然轉道坐火車,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他多次在上海、武漢和長沙之間來往,可謂虎口出,狼窩進,腦袋提在手裡過。立志獻身於革命的毛澤東,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但即使死,也不能白白地去送死!
毛澤東乘坐的洋包車剛剛起步,另一輛洋包車也隨之起步,跟蹤而去,接著又有一輛……
毛澤東登上車,迅速取下眼鏡,從車上摸出一頂草帽子戴上,又將車上那隻紅色的藥箱揣在懷中……轉瞬之間,儼然一個出診的郎中。
三輛黃包車,拉開一定的距離,頂著夜色,在長沙古老的石板街道上疾馳……
原來,這三輛洋包車,是中共湖南省委特意派人來接毛澤東的。
毛澤東坐在車上,陷入了深思之中。他的心情是沉鬱而激動的,想到目前形勢的嚴峻和即將到來的風暴,深知此行責任重大。
從去年秋天以來,湖湘大地不僅經歷了一場翻天覆地的鉅變,更經受著一場劫難。而且,白色恐怖愈演愈烈……
去年秋天,湖南農村突然沸騰起來。到處是鑼鼓聲、呼喊聲。那可不是逢年過節的廟會或社戲,而是農###動的掀起;敲鑼的也不是戲子,而是被農民押解著遊鄉的土豪劣紳。那些昔日威風八面的土皇帝們,一個個戴著紙做的高帽子,在泥腿子們的厲聲呵斥下,不得不在鑼聲中低聲下氣地喊著:
。。
第一章 板倉送別(2)
“我是土豪某某某,我罪該萬死!”
“我是劣紳某某某,我罪有應得!”
農村到處鑼鼓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