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快馬加鞭奉旨趕回京城,尚不及回府看望妻兒,便直徑入宮。跨進養心殿時,胤禔身上的盔甲還散發著陣前的血腥氣,滿面的風塵僕僕,一身的汗漬斑斑。
從胤禔見上皇帝跪地俯首的那一刻起,皇帝劈頭蓋臉的怒罵就沒停過,裕親王寫來的親筆書信在皇帝手中揮舞,一條條惹是生非從皇帝口中念出,恨鐵不成鋼的怒火燒灼皇帝一雙赤目。
裕親王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如此行事的,皇帝把胤禔交給他帶,他沒帶好,最後還反過來指出胤禔的不是,這對於與皇帝的兄弟關係、與胤禔的伯侄關係都只會產生壞影響。
然而,與噶爾丹的這場戰,其亂象百出已遠遠超出裕親王的預估與掌控。噶爾丹未到預定地點就設伏宣戰,對烏蘭布通地形不熟悉的裕親王倉促應戰,清軍自身對火炮火器的重視與演練遠遠不夠,反而先吃了厄魯特兵火器的虧。有佟國綱這樣勇往直前的都統,就有裝病躲避的副都統,甚至明珠、索額圖擅自選出數百人的精壯勇士守護在自己周圍,而不是派往最前線。
如此手忙腳亂的情形之下,身為副將的胤禔不是配合伯父積極應對,反而是一封封的密信送到皇帝跟前,數落伯父。手裡有戰報,有兒子的密信,不在戰場上親身經歷的皇帝憑藉這些作出判斷,給裕親王一道道命令送過去。裕親王倒是想皇帝的旨意與客觀情況面面兼顧,可實際上,反而錯失時機,得到的反而是最壞的結果。
忍無可忍之下,裕親王親筆私信呈上,以伯父的不盡職向皇帝請罪,也把胤禔在軍中的逾越之處羅列。不求別的,只求皇帝把胤禔調離軍營,不要再在軍中隨意肆為,散漫軍心。
“混帳東西,”皇帝把手中的信砸到胤禔臉上,薄薄的兩頁紙竟像是兩塊板磚,拍得胤禔暈頭轉向。
書信緩緩落下,靜靜躺在地面,皇帝手指胤禔腦門,怒喝過去,“撿起來,給朕恭恭敬敬雙手捧著。你說,你伯父可有冤枉你,這一樁樁一件件可都是你做下的?你還有臉與朕密奏,說你伯父指揮無方、懦弱不前?”
胤禔顫巍巍把書信捧在手心,驚恐不安,“汗,汗阿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噶爾丹實在是太狡猾了,伯父不是他的對手,他······”
“閉嘴,你還有臉狡辯。”皇帝出腳踹翻胤禔,胤禔不敢遲疑,忍著疼痛迅速爬起,跪回原位,依舊捧好書信。
瞪大怒目,皇帝緊盯胤禔,“你說,噶爾丹在烏蘭布通停駐時,你為何要私自去見赫欽?噶爾丹停戰求和,你為何又要點名要赫欽前來大營談判?你與赫欽是怎麼回事,為何三番兩次要見他?”
皇帝口中的“赫欽”一出,胤禔頭一個反應就是胤礽出賣了他。可當他仔細回味皇父的問題,掐住時間點是烏蘭布通之後,那時胤礽早已離開,胤禔暗下決心把傳國玉璽的事情瞞下。
頭次見面,赫欽丟擲的魚餌果真是勾住了胤禔。首次與皇太子、皇長子見面,赫欽就已看出傳國玉璽更能打動誰?對於儲君來說,皇位早晚而已,傳國玉璽是真是假,不至於坐立不安。而對於不屑皇太子的皇長子來說,手裡獲得傳國玉璽,就是其邁向皇位的藉口。“得玉璽者得天下”,這是無數覬覦皇權的野心家爭取世人認可的旗幟。
相較赫欽的老練,頭一次出征的胤禔顯然稚嫩多了。噶爾丹停在烏蘭布通觀望,而赫欽大膽約見胤禔,並且下足血本,讓胤禔見到了他手裡的傳國玉璽。胤禔的驚愕可想而知,說起話來都語無倫次,赫欽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東拉西扯,套出了康熙皇帝引噶爾丹南下的真正用心。
胤禔回到大營,神思尚在混亂中,噶爾丹宣戰的訊息傳來,胤禔幡然醒悟,自己犯下了大錯。而胤禔彌補錯誤的方法不是據實以告,也不是配合伯父擊敗噶爾丹,而是挖空心思把伯父裕親王推到風口浪尖,從而掩蓋自己與赫欽的見面。
胤禔眼中凝結水霧,頃刻淚珠滾落,嘀嗒嘀嗒砸向手中的信紙,“汗阿瑪,兒子錯了,兒子中了赫欽之計,兒子早已悔不當初。”
見胤禔淚如雨下,皇帝爆發的火山猶如遭遇天邊細雨,無法撲滅火勢,但卻是慢慢降溫。皇帝心軟了,回身一步一沉重,走到御座前,握住扶手。
“這麼說,是你洩露了朕的計劃,所以噶爾丹才會在烏蘭布通設防宣戰?”
皇帝問出這番話時,聲音已開始發顫,他害怕胤禔的回答,哪怕他早已算準也就是這麼回事兒,可他仍然害怕,恨不得此刻自己的雙耳失聰。
胤禔依舊恭恭敬敬捧著信紙,但雙膝快速移動,其間狼狽摔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