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之時,列國再不能與秦國抗衡。於是,秦人終於再度攻楚,此一番揮兵直下,勢如破竹,楚國三分之二的國土,就此落於秦人之手。同年,齊將田單破燕救齊,齊國再度復起,但國力已衰,不復有爭霸之能。
時光荏苒,歲月疾馳,不覺秦王嬴稷在位已是四十年了。這四十年間,雖然依舊還是母后攝政,然而秦人收復巴蜀,併吞義渠,取楚國都城郢都為南郡,取楚地三分之二國土;斬殺韓趙魏諸國兵員數十萬,取百餘城池。至秦昭襄王四十年,戰國局勢已經從七國爭雄,轉入秦國獨霸的局面。
此刻,已經五十多歲的嬴稷扶著七十多歲的羋月緩緩走過章臺宮走廊,看著園中景色。
人人皆以為,這位令得六國俯首的秦國君王,當志得意滿。然則,他心中卻是有苦自知。
他在位已經四十年,諸事由母后做主不說,甚至連親生的兒子也保不住。此前,他剛剛得到訊息,他與王后羋瑤所生的嫡長子嬴棟,因被羋月派往魏國為質,長年憂病交加,死於魏國。
而當他向羋月提出,立他與唐八子所生的次子安國君嬴柱為太子時,卻被羋月拒絕。
此時,當他扶著母后遊園的時候,他的腳步是沉重的。他的父親惠文王活了四十多歲,他的祖父孝公亦只活了四十多歲,便是宗族中壽數較長的樗裡疾,亦只活了五十多歲,而他近年來,也深覺身體不適,極恐自己的壽數將至。
而他的母后,此刻卻依舊健步如飛,精神矍鑠,健康狀況遠勝他這個兒子。
不知道為什麼,母后非但不喜歡他的長子嬴棟,甚至也不喜歡他的次子嬴柱,然而,他的兩個異母弟弟涇陽君嬴芾和高陵君嬴悝卻深得他母后的喜歡,簡直是*愛非常。
近年來,宮中亦有流言,說太后出質太子,不喜安國君,乃是有意立涇陽君為儲。
這是嬴稷斷然不能容忍的事。在義渠王死後,他可以埋下舊怨,視嬴芾和嬴悝如親弟,但這大秦江山是他嬴家天下,他是萬萬不能讓義渠血統來玷辱的。
所以,為了能夠讓嬴柱成為太子,他會不惜一切代價。
這日他特地陪著母后遊園盡孝,亦是為此。
“母后,子柱已經長大成人,兒臣也已經年邁,群臣紛紛上奏,叫兒臣早立太子。兒臣以為,可立子柱為太子。”嬴姬道。
羋月卻呵呵笑道:“這事兒不急,咱們再看看啊。”
嬴稷臉色變了變道:“母后,國無儲君,只怕人心不穩。”
羋月打斷了他的話:“有什麼人心不穩的?就算天下不穩,我們這秦國,還是穩穩的。”
嬴稷沒有再說話。
卻在此時,聽得一聲清脆的歡呼:“姑祖母——”
隨著這一聲歡快的呼叫,華陽君羋戎的孫女羋葉飛奔過來,扶住羋月的另一邊胳膊,撒嬌道:“姑祖母出來,怎麼也不同我說一聲,好讓我來服侍您啊。”
羋月看著這個天真活潑的少女,眼中充滿了對所有孫輩均未曾有過的慈愛,笑呵呵地摸了一把她的脖子,嗔道:“你這孩子,可是又去跑馬了?”
羋葉笑道:“是啊,姑祖母,新到的義渠馬好極了,我喜歡那匹四蹄蓋雪,還有那匹赤兔……”
羋月見她說個沒完,揮揮手道:“你喜歡,都給你了。”轉頭對嬴稷道,“大王有事,儘可去忙,有這丫頭陪我就行。”
嬴稷只得應了一聲:“是。”默默退後,看著羋葉圍著羋月嘰嘰喳喳地邊說邊走遠了。
夜晚,嬴稷倚在榻上,唐棣為他捶著腿。嬴稷長嘆一聲道:“寡人老了。”
唐棣吃驚地看著他,叫道:“大王何出此言!”
嬴稷道:“可母后的精神還很足,她如今一頓還能夠吃得下三碗飯,健步如飛。寡人真擔心,有朝一日,自己會走在母后前面。到時候母后若立芾弟為儲君,又有誰能夠阻止?”
唐棣臉色都變了:“大王多慮了,大王還年富力強呢,如何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嬴稷道:“若有這一天的話,寡人就是大秦的不肖子孫,到了地下也難見列祖列宗。”
唐棣道:“不會的,母后不至於糊塗到這種地步……妾身失言,妾身有罪!”
嬴稷搖頭道:“你說的是實話,何罪之有?哼,若母后沒有這樣的心思,為什麼寡人當年立棟兒為太子,她不久就將棟兒派到魏國為人質。這些年來棟兒輾轉列國,母后卻始終不讓他回來,直到他死在魏國……”說到這裡,他不禁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