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月笑道:“臣妾的六博之弈還是跟大王學的,如何能與大王相比?”
秦王駟搖頭:“這也難說得很。這六博棋盤,本就是從太極八卦中來,你精通道家學說,玩起六博之弈來進步很快。雖然是寡人教你下棋,只怕如今你要超過寡人了。”
羋月忙道:“博弈之技,不在於一盤之得失。大王胸中自有丘壑,臣妾縱一時能贏得一局兩局,終究還是輸多勝少。”
秦王駟道:“棋局如世局,不但要走好中盤,也要做好邊角的佈局。如今大秦連打了幾次大戰,威懾住諸侯以後,接下來就要穩定疆域,休養生息。”
羋月道:“太極生兩儀,所以這棋局中有黑白二魚;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以棋盤分四位八方。大王於咸陽變更中樞職位,設立相邦;於地方上分封諸公子,想必也有新的設想了?”
秦王駟看著她似笑非笑:“你有什麼看法嗎?”
羋月道:“依臣妾看來,重點應該是新收服和有動盪的三個地方:一為巴蜀,二為義渠,三為河西之地。”
秦王駟忽道:“你為何想讓子稷分在巴蜀?”
羋月正在抓棋子的手停了一下,眼神微一閃爍,苦笑道:“因為義渠與河西之地,子稷都不適合。”
秦王駟咄咄逼問:“巴蜀據稱乃窮山惡水的艱險之地,你會捨得嗎?”
羋月鎮定回答:“子稷再小,他也是大王的兒子,大秦嬴氏子孫,身負王者血脈,自要擔當他應盡的職責。富庶疆土必有盤踞的舊勢力,窮山惡水也許能磨礪他成長,好壞也只在人的轉念之間。”
秦王駟沉默片刻:“你可曾想過,跟著子稷去封地?”
羋月手執博籌,想擲下去,但終於心亂了,放下博籌,問道:“大王希望臣妾去嗎?”
秦王駟卻道:“寡人問你自己怎麼想的。”
羋月低頭回避秦王駟逼人的目光:“臣妾聽大王的。”
秦王駟問:“若是寡人要你留下呢,你會覺得失望嗎?”
羋月心頭狂跳,臉上卻露出詫異的神情道:“臣妾之職,原來就是要服侍大王。”
秦王駟凝視著她,想從她的神情中看出她內心的想法來:“若寡人沒有吩咐,由你自擇呢?”
羋月努力用單純的目光看著秦王駟,微笑:“若不從夫,那便從子。若是子稷要我去,我就跟他去。”
秦王駟目光如要看進她的內心最深處:“子稷還是個孩童,他如何有自己的主張?”
羋月的手垂在袖間,她知道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顫:“子稷天性聰明,臣妾願意聽從他的意見。”
秦王駟長嘆一聲,抹亂了棋局,站起來拍了拍羋月的肩膀,道:“還記得你當日初侍寡人的時候,寡人對你說過的話嗎?”
羋月驚訝地抬頭:“大王是說……”
秦王駟看著羋月,嘆道:“季羋,寡人帶你去行獵,與你試劍,和你共閱書簡,讓你去結交張儀,就是為了不讓你成為那些淺薄婦人,為了讓你按自己的心願活得多姿多彩,不必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羋月忽然明白了秦王駟的意思。她的內心驚駭之至,卻又狂喜之至,嘴角顫抖,一句話到了唇邊,卻說不出來。好一會兒,她才顫聲道:“不,大王!臣妾害怕……”
秦王駟沒有再看她,轉身負手而出,一直走到庭院中,才朗聲吟道:“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
秦王駟頭也不回地走出去。月光下,風吹得滿院的銀杏葉子四處飛舞。羋月凝視著面前的棋局,眼神複雜。
秦王駟走了已經很久了,羋月猶站在窗邊,看著滿院月光和銀杏葉子,久久不語。
女蘿站在她的身後道:“季羋,天色晚了,早些休息吧。”
羋月忽然笑了:“女蘿,我贏了!”
女蘿詫異,她看不懂,也聽不懂。秦王駟悄然而來,站在屋外聽羋月哄孩子,兩人下了一盤棋,秦王駟走出來吟了一段話,怎麼羋月便說她贏了?而且,怎麼算是贏了,她又贏了什麼?
羋月亦知她不懂,也沒打算讓她完全明白自己的設想和計劃,只是此刻心中歡愉,她忍不住想傾訴,便輕輕將那句話又吟了一遍:“‘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大王知道,這是我最喜歡的《逍遙遊》中的話。”
女蘿點頭:“是,季羋,奴婢聽您常讀,只是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