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向東而行,輕車簡從,不過州縣,只用了兩天的時間,便到了秦驛山。別處*明媚,但秦驛山卻仍是一片蕭殺,荊棘處處生長,道路難行。
此處已經無路,秦王駟下了馬車,轉而騎馬而行,直至山上,馬不可行,便下馬步行上山,羋月一直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面。
到了入山口,秦王駟微舉手製止,繆監等便止步。
繆監將一隻提籃交給羋月,羋月接過,緊緊跟上秦王駟。
但見秦王駟沉著臉,揮劍劈開荊棘,一步步走上山去,羋月提著提籃,跟著秦王駟順著他開劈出來的路走上山去。到了半山處,但見一個小小的黃土包,土包附近雜草叢生,上面只插了一根木條,卻沒有寫任何字。
秦王駟走到墓前,彎腰撥去墓上的草根。羋月滿心疑惑,卻不敢作聲,見狀忙放下提籃,也跟著上前撥草,打掃墓前,不待秦王駟吩咐,便開啟提籃將裡面的祭品一一擺到墓前,再退到秦王駟後。
她以為秦王駟這便開始祭奠了,不料他什麼也沒有說,只獨自站在墓前,沉默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陣陰風吹起,吹卷殘葉。
秦王駟方坐下來,執壺倒了三爵酒,一一灑在墓前。
秦王駟忽然幽幽一嘆:“商君之後,再無商君。寡人一直以為,犀首能做寡人的商君,沒想到寡人卻逼得他去了魏國。不能用之,不能殺之,卻為敵所用之……商君,你當日離開魏國之時,可也懷著一腔恨意嗎?”
羋月聽聞此言,大吃一驚。商君、商君,難道這小小土墳中葬著的,竟是那名動天下的商君衛鞅嗎?可是,那墓中人若是商君,為何會葬在這荒郊野外的小小土堆中,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比一個庶人的墳墓猶為不如。可若不是商君,秦王又為何不顧迢迢路遠,離京來祭他?他既然有心祭商君,為什麼又會讓這個墳墓如此淒涼?
羋月心中無窮疑問,卻不敢說出來,只靜靜站在一邊,看著,聽著。
卻聽得秦王駟又道:“可寡人不懼。大秦自逆境而立國,寡人亦是逆盡人意,逆盡天下。商君,你為人偏執,行事極端,寡人一直認為,你會禍亂我大秦。列國變法,均不成功,可見變法是錯的。君父當年是急功近利,妄賭國運,寡人身為太子,為大秦之計,必要勸之諫之阻之。為此,觸怒君父,連累太傅受劓刑,太師受黔刑,實乃打在寡人的臉上,乃平生奇恥大辱也。寡人刻骨深恨,恨不得將爾碎屍萬段,生啖爾肉。”他說到此處,語氣淡淡地,可羋月卻聽得出來,他說這話的時候,那種恨意並沒有消解,反而已經入了骨髓,無可化解。
一陣急風吹得人衣袂狂亂,秋葉飛舞。羋月只覺得風中帶著沙粒,颳得臉生生作疼,但她沒有舉袖去擋,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只站在那兒,如同一個影子,此時此刻,她知道只有減弱自己的存在感,才是最正確的。
秦王駟又緩緩地倒了兩杯酒,一杯自飲,一杯灑在墓前。
秦王飲下酒,忽然抬頭狂笑,笑了半天,才漸漸停息。
他站起來,拍了拍膝上的塵土,轉頭看向羋月:“你知道這墓中人是誰了吧?”
羋月試探地問:“是商君?”
秦王駟點了點頭。
羋月詫異地問:“商君之墓如何在此?他不是當年被大王、被大王……”她說不下去了。當日商鞅死時,她尚在楚國,她所聽到的訊息是,商君謀逆,被五牛分屍,暴屍於市。
“寡人繼位以後,便將商鞅以謀逆之罪,五牛分屍,暴屍於市。”她正自這樣想著,耳邊便傳來秦王駟冰冷的話語。
“那……”那商君之墓,為何在此處?她只說了一個字,便住了口,有些話,不可問,不必問,當知道的時候,自然知道。
“後來商鞅的門人悄悄收其殘屍,準備帶到衛國去,經此關卡被查獲,於是棄屍而逃,當地守將就將其屍身草草葬於此處。”秦王駟淡淡地說。
“大王這些年來,每年於這一日都會素服出宮,原來是來祭商君之墓?”羋月試探著問。
秦王駟點頭。
“妾身不解,既然大王每年在商君祭日來此掃墓,為何還任由著墓地如此荒蕪,又不立碑文?”羋月不解。
秦王駟冷笑一聲,站起來,一拍木條,木屑紛飛:“他是寡人親定的謀逆大罪,分屍棄市乃是應當,怎配造墓立碑。”
羋月看著他這一掌拍下之後,木條上多了一道細細的血痕,她來不及說什麼,急忙拿起他的手。這種未經過打磨的木條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