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駟看了她一眼,卻扭頭走了下去,羋月依舊等不到他的許可可以自行離去,只得苦苦地又跟著下了城頭,一直跟到承明殿裡,這才有些驚疑不定。
這是……今晚要宿在承明殿?今晚要承寵?就她這樣一身塵土、滿頭油汗、滿臉涕淚交加的樣子,承寵?
秦王駟只顧自己走進殿中,羋月只得跟了進去。但見繆乙上前服侍秦王駟去側殿洗漱,又有宮婢來迎奉羋月前去洗漱。
羋月洗漱完畢,被送到後殿相候。她本已經疲累至極,此刻坐在那兒放鬆下來,雖然一直暗中提醒自己,應該等秦王駟,但卻不知不覺中,歪靠著憑几,就這麼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悠悠醒來,但覺燈光刺目。羋月用手擋住燈光,從榻上起來,轉頭看去,才發現此時已經天黑了,自己還在承明殿後殿,轉頭向燈光的方向看去,見秦王駟坐在几案前,正在處理堆積如山的竹簡。
羋月怔怔地看著秦王駟的背影好一會兒,不知為何,竟落下淚來。
秦王駟感受到了身後的動靜,手微一頓,但卻沒有理會,只繼續翻閱竹簡。
羋月悄悄坐起來,不正確的睡姿讓她只覺得腰痠背痛。她扭了扭身子,似乎發出了輕微的響聲,嚇得連忙僵住,悄悄去看秦王駟。
見秦王駟沒有動,她悄悄地坐正,看到自己的衣服已經皺巴巴的,摸摸頭髮也是亂的,左右看了看,沒看到可梳妝的東西,只得用手指梳了梳頭髮,把衣服拉扯整理了一下,走到秦王駟身後跪下,低聲道:“妾身冒犯大王,請大王恕罪。”
秦王駟似沒有聽見,繼續翻閱竹簡。
羋月一動不動地跪著。
銅壺滴漏,一滴滴似打在心上。
好一會兒,秦王駟的聲音傳下來:“你冒犯寡人什麼了?”
羋月一時語塞,囁嚅著道:“妾身……君前失儀了。”
秦王駟的聲音平靜:“寡人並沒有召你入見,你事前沒有準備,寡人如何能夠怪你失儀?”
羋月低頭不語。
秦王駟卻忽然輕笑:“可是你在心裡詆譭寡人,比你在寡人面前失儀更有罪,是也不是?”
羋月抬頭,大驚失色。
秦王駟看著她,眼神似乎要看到她的心底去:“你在為孟嬴不平,你在心裡說,寡人是個冷酷無情的父親,是也不是?”
羋月張了張口,想辯解,可是在這樣的眼神下,她忽然有了一點倔強之氣,她不想在他面前巧言粉飾,不想教他看輕了自己。她放緩了聲音,儘量讓自己的話語顯得不具攻擊性,可是,這樣的話,還是衝口而出:“大王曾經教導妾身,說是凡事當直道而行。妾身謹記大王教誨,不敢對大王有絲毫隱瞞。是的,妾在心裡說,大王讓妾失望了。”
“哦?”秦王駟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
“妾一直以為,大王是個仁慈的人……”羋月只覺得心底兩股情緒在衝擊著,交織著,她需要用很大的努力去理清這種感覺,到底這種失望,是她作為一個女人對秦王駟的感覺,還是她代孟嬴對她父親的感覺呢?“妾還記得就在這兒,大王給了妾最大的寬容和愛護。您既然對一個卑微如我的媵妾有如此的仁慈,為什麼對孟嬴如此冷酷?孟嬴的一生,就要因此而犧牲。可孟嬴是如此地愛著您、敬仰著您、崇拜著您,為什麼,您要讓她如此失望,如此痛苦!”
秦王駟卻忽然問:“你在為自己不平,還是在為孟嬴不平?”
羋月像是石化了一般。為什麼他能看出這個來,為什麼他會這麼問!她腦子裡好像有兩團亂麻糾在一起,此時他這一聲問,似乎是一刀將亂麻砍斷,看似清了,可卻成了兩堆碎片,不曉得哪堆是屬於自己的,哪堆是屬於孟嬴的。
好一會兒,她才艱澀地說:“我、我不知道。”
秦王駟道:“你過來。”羋月抬頭,看見秦王駟朝她點點頭:“坐到我身邊來,同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情。”
羋月有些渾渾噩噩,只是憑著直覺本能走上前,坐到秦王駟身邊,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地說:“其實,我也不太記得父王長什麼樣子了。我六歲的時候,父王就仙逝了。但在那之前,我是父王最寵愛的女兒,就連阿姊也不能相比。我睡覺不安寧,父王就把和氏璧給我壓枕頭底下辟邪;他會抱著我騎馬,也讓我在他的書房裡鑽地道……可後來,他不在了,娘也不見了,我和弟弟由莒姬母親照應著,我像個野孩子一樣。後來,我拜了屈子為師,我跟阿姊從小學的就不一樣……”
她說得很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