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見到馬匹,不怎麼習慣。
昔年吳漢常將五千突騎衝鋒,於成都戰公孫述時,騎將高午直接突入述軍刺之,順利無比。
而在河北,劉秀親自領兵,面對尤來等熟悉騎兵戰術的幽州土著步兵時,就被打得慘敗,僅以身免,最後靠耿弇率騎射手上來,遠端火力壓制,才堪堪擊退追殺過來的幽州步兵。
劉琨手下的這些胡漢步兵,在面對正規中原步兵時,可謂不堪一擊,但在面對騎兵時,卻能發揮得比中原步兵好一些,也是異數。
但此時發揮得再好也沒啥用了。
蝟集在輜重車前的匈奴騎兵漸漸散去,無甲、輕甲步兵蜂擁而至,如潮水般淹沒了晉陽步兵的營地。
雙方都是為了掙命,瘋狂無比。
幾乎沒有什麼指揮、陣型了,混戰在一起,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左劈右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馬蹄聲在側後方響起,劉琨帳下的鮮卑騎將箕澹率千餘騎直衝而出。
匈奴騎兵左右包抄而至,雙方在撂荒已久的農田之間反覆鏖戰。
匈奴人實在太多了,幾乎是他們幾倍的數量,戰未幾合,箕澹手下的騎軍便損失了三分之一。
一些人開始潰散,繞過晉陽,向北方奔去。
“不許退!”箕澹怒吼著收攏了一些人,繼續與匈奴人纏鬥。
但事已至此,又有何用?
他勉強聚攏的人馬,被匈奴人圍著一通亂箭之後,立刻作鳥獸散。
沒了士氣,悲觀失望,再是神勇之人都無用了。
箕澹眼含熱淚,繞過奔逃之時,發現原本在上頭督戰的劉琨已經不見蹤影。
他長嘆一聲,或許這樣也好。
劉越石終究是講義氣的。
去年三萬家百姓南下,是他拿出了最後一點存糧救濟。今日晉陽陷落,與多了十幾萬張吃飯的嘴不無關係。
而今一切都結束了。
三萬家軍民南下,聲威一時無二。雖糧草匱乏,劉越石亦力排眾議,慨然出兵,雖然最後慘敗於劉曜之手。
一年之後,三萬家百姓星散,晉陽無兵無糧,陷落在即。
好似做了一場夢。
夢醒時分,大家灑淚而別,嗚呼哀哉。
匈奴人緊隨潰逃的箕澹、劉琨等人身後,衝進了晉陽城,試圖尋找糧食。
城外的騎士紛紛下馬,開始打掃戰場。
屍體上的衣服先扒掉,還可以用。
武器也撿起來,能當個備用器械。
屍體無分敵我,頭顱一律砍掉。
有人在河邊洗刷鍋碗瓢盆。
有人拿著鐵刷,開始刷肉片。
有人開始爭執,一個說肝肥美,給我多點,拿臀肉與你換,一個怎麼也不肯屈從。
斷肢殘臂也被收攏了起來,放在一石臼中,用力搗爛後,做成糊糊,隨意煮熟了吃。
衛雄被匈奴人擒獲,綁縛了起來,聽到匈奴兵的爭執之語時,竟無太大的反應。
大災之時,又怎能苛責他人?
事實上他也知道肝肥美,沒吃過的人不會知道……
突然之間,他又悲從中來,仰天而泣。
先後跟著拓跋猗盧、劉琨多年,多歷戰事,到頭來卻混得人不人鬼不鬼。
攻破敵城時,他曾大肆屠戮,吃肉脯。
被敵人殺敗時,他曾丟棄老弱,任敵人蹂躪。
而今兵敗被縛,似乎也是咎由自取。
但他不甘心啊,亂世之中,誰能溫情脈脈,都是沒辦法的事。
匈奴人走了過來,手持尖刀,竟是要直接剖腹取內臟,獻給首領。
其實,這都是亂世災年的常規操作了。
只不過人們不太願意傳播這類不忍言之事罷了。
身處這樣的洪流之中,沒病都會生出點病……
有的人病重一點,如衛雄和他的匈奴敵人。
有的人病輕一點,如邵勳和他的部下們。
大家都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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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日前,潘滔等人還在猜測要不要打匈奴呢。
事實上,不用你去打,他們攻過來了。
八月初十,秋高馬肥。
曠野之中,牛角聲陣陣。
無數匈奴步騎蜂擁而至,裹挾著大量流民,直朝溫縣撲來。
溫縣令荊弘登城眺望,頓時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