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勁往外說,情緒價值給得滿滿,盧志聽得心情好了許多。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這個時候愈發需要有人肯定他這一生。
邵勳輕輕躺著,看著天邊的晚霞,道:“河北,不會亂。”
這是他的底線。
河北小亂已成事實,但不能完全亂套。
襄國、安平、渤海等地的粥場吊了許多人的命。它們的存在,讓大規模的叛亂消弭於無形。
死人是不可避免的,但今年確實比去年死人少,這就是進步。
明年春天搞不好還會餓死一波人,但數量定然會大大減少。
只要明年沒有水災、旱災或蝗災——大水之後,想起蝗也有難度——其他的都不是事。
只要安穩渡過一年,河北這段難熬的日子就算過去,一如當年的河南。
盧志可不能倒在前夜啊。
“當年若沒遇到大王,或許我已死在洛陽。”盧志嘆息道:“將要入土之際,卻時來運轉,此非天意?”
“若當年沒遇到我,子道何往?”邵勳好奇地問道。
“或會前往晉陽,投奔劉越石。”盧志說道:“不過,劉越石終究欠缺太多,非成事之人,奈何,奈何。”
那就是世界線收束了,邵勳暗道。
劉琨和祖逖齊名,但細究下來,兩人的能力真不在一個等級,差得太遠了。
石勒、石虎之輩說是一統河南、河北,但河南其實一盤散沙,與江東暗通款曲之人太多了。只要大軍一北伐,必然贏糧影從,可惜祖逖沒得到建鄴足夠的支援,以至於功敗垂成。
如今的河南並非後趙治下的河南,沒多少人暗中投靠江東,祖逖註定達不到歷史上的高度了。
最簡單的,後趙治下的河南豪族會給祖逖提供糧草、器械、兵員,邵勳治下的河南不會,這就是最大的差別,江東之人應該也清楚這一點。
“大王明年欲做何事?”盧志坐了起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問道。
“最大之事便是移民實幷州。”邵勳說道:“子道,我說話算話。河北豪族願意自籌糧草來幷州的,我會很痛快地給官,絕不食言。”
“大王還是在為攻伐拓跋鮮卑做準備?”
“這只是其一。”邵勳說道:“以長遠計,還是要教化群胡、編戶齊民。刀槍只平得一時之亂,王化才是長治久安之策。”
其實就是短期目標和長期目標。
短期目標是充實幷州戶口,生產資糧,為將來攻滅代國做好準備。
長期目標是消化幷州茫茫多的胡人,讓其變成漢人,這不僅要從軍事、政治、經濟多方面著手,也要從文化方面使勁。
“平原劉氏、華氏、清河崔氏等豪門巨室,遭災並不重,擠在冀州作甚?”邵勳說道:“那麼多子弟,一郡一年才幾個孝廉?一州一年才幾個秀才?不如向外遷一些,對保全家族也有好處。有那遭災的詩書世家,出不起錢糧也沒關係,只要願意來呂梁山中的平陽、西河、太原、岢嵐屬縣,我來替他們想辦法。”
“胡人酋豪其實很仰慕世家大族那一套,上趕著巴結的人太多了。他們沐浴華風,上行下效之下,總會有效果的。”
“只要這個天下不變天,他們就會慢慢變成衣冠之人。最怕的其實是局勢反覆變化,同化被強行中斷,甚至讓胡人爬到頭上,那樣可就沒什麼效果了。局面我來穩住,化胡為夏之事就要靠你們了。”
“這要數十年乃至百年。”盧志感慨道。
“功成不必在我。”邵勳毫不在乎地說道:“我打好基礎,數十年如一日之下,我就不信這條船還能調頭。”
盧志輕笑了聲。
邵勳找他做這事,其實是對了。
他剛才說如果沒遇到邵勳,就會去投劉琨,不是投劉聰,也不是投石勒,很說明問題了。盧志內心之中是願意把這事做好的,也非常有動力。
另外,邵勳其實給了河北士人一條出路:來幷州做官。
連續三年遭災,河北士族損失慘重,很多人確實挺不下去了。如果任由他們留在河北,不管不顧,指不定會出什麼么蛾子。
單純的流民軍一點都不可怕,大晉朝就沒造反成功的流民軍,因為社會環境不允許,沒有流民軍長期生存的土壤。
但如果流民軍與士族合流,威脅性就大大增加。與其屆時手忙腳亂鎮壓,不如給河北士人一條出路,政策上稍稍傾斜下,多任用一些河北人到幷州當官,對流民軍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