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有根、金正、王雀兒、侯飛虎這類人,已經成氣候了。
他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行事準則。或許因為部勳是軍戶出身,這些武人也不再自卑,不再在士人面前唯唯諾諾,慢慢地敢和他們頂嘴、對看幹了。
而且這些人還只是明面上的。
紮根地方的府兵更是不聲不響,霸佔了鄉里的話語權。
鄴城之戰後,陳公收河北胡漢精兵數百人,編為府兵,落籍東平。
如此一來,高平有府兵六千、東平、濮陽各有三千府兵,洛南諸縣、穎陰、陽夏、陳縣等地零零散散的府兵加起來四千二百人,這便是一萬六千餘了。
按龍將軍府的兵冊來看,這一萬多戶府兵平均有二戶以上的部曲,加起來超過五萬戶、二三十萬口人,已經是一股相當可觀的力量了。
陳公能直接呼叫的戶口數量,不知不覺間已破百萬。
他的根基,比建鄴的司馬睿穩多了。後者同樣有南下的中州士族及流民,但應該沒有百萬之眾。
躺在病床上的裴康想了很多。而且像他這種人,歷來喜歡拿前朝的事來套,套著套著,又覺得有些不對,一時間竟有些迷茫了。
這個天下,不知道會走向何處。
陳有根離開幕府後,漫無目的地在鄉間徘徊著。
親兵們騎馬跟在後面,說說笑笑。
他們都是陳有根四兄弟的親族鄉黨,向來比較隨意,膽子也比較大。
“那年鬧蝗災的時候,真是鋪天蓋地,嚇死人了。”有人說道:“陳公本來要和匈奴大戰的,最後連馬的毛都被吃光了,雙方各自罷兵。這等奇事,活了一輩子的老人都是聞所未聞。”
“蝗災之前是旱災,老人們也說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嚴重的旱災,洛水都斷流了。”又有人說道:“旱蝗交替,這是不給人活路啊,難怪陳公要下凡。”
“陳公真是太白星精下凡?”
“那當然。不然的話,你覺得司馬家的王妃們會一個個委身於他麼?”
“那不是陳公活好麼”
“住口!”有什長策馬而前,嚴厲地說道:“編排別人就罷了,連陳公都敢揶揄,不想活了麼?”
聲音一下子沉寂了。
陳有根似無所覺,只看著野外密密麻麻的桑林,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容,道:“好,真好。”
親兵們聽了,紛紛望去。
蝗災之後,桑林毀滅大半。但這幾年桑麻漸漸有了起色,百姓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過。
其實想想就知道,那麼多的荒地,人就這麼點,都不需要精耕細作,隨便種種都餓不死人,家裡的牲畜也能有充足的草料餵養前提是維持住一個相對穩定的世道。
陳公討來了種麻子、植桑要術兩本書,又把早年在雲中三塢實行的堆肥法貢獻了出來,慢慢教百姓改良種植之法。
毫無疑問,這種改變是非常緩慢的。
原因是缺乏足夠的人來做這事。再者,推廣之人似乎也不怎麼懂。比如,他們就只知道糞肥堆在一起時,一定要挖河底淤泥覆蓋、攪拌。至於為什麼這麼做,沒人知道,反正聽聞陳郡那邊如果有人拿幹黃土覆蓋的話要挨鞭子,於是紛紛自睢陽渠中挖溼潤的淤泥一時間竟然把河道給好好疏浚了一番。
多年下來,即便推廣的進度再緩慢,終究是見到一點效果了。
河南桑樹成蔭,遍栽房前屋後、池塘四周、道路兩邊。
每到夜間,婦人織布的聲音響徹大大小小的村落、塢堡。
有幾次,眾人連夜趕回許昌,聽到機杼之聲時還私下裡品評,議論哪家的婦人勤勞,哪家的婦人是懶鬼。
男耕女織,多麼美妙的生活。
旱蝗交替、易子而食,匈奴抄掠、焚掠鄉里的那些年,誰能想到會有今天?
仔細算算,其實距離高平之戰沒過去多少年,但被安定生活包圍的他們,卻總下意識覺得那很遙遠。
戰場挪移到河北之後,戰爭很遙遠的“錯覺”愈發明顯了。
其實,這都是陳公的功勞啊。
陳有根突然停了下來。
潁川終究是世家大族的潁川,莊園一座連著一座。這些年陸續出現了些自耕農聚居的村落,但非常非常少。
他不是很喜歡,甚至可以說厭惡。
“伱們想不想當府兵?”他扭過頭去,看向親兵們,問道。
親兵們一愣,確定陳司馬不是開玩笑後,才有膽大的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