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席飲宴。
“危急之時,必有英主奮勇,廓清宇內,一掃妖氛。”出身安定的皇甫昌端著酒杯,大聲說道:“陳公開府許昌,地括數州,乃國家巨鎮,安民而保族,皆賴之焉。今聲望日隆,威名愈著,將來必貴不可言,我等西州士人,得早作打算啊。”
皇甫昌是宛縣令。
因正月裡天子要舉辦大朝會,諸郡國皆須遣使入覲,奉上禮物。皇甫昌便帶著祥瑞一對白兔進京,住在了洛陽他本不需要親自來的,但閒著也是閒著,乾脆提前過來,順便會會老友。
“河北怎樣了?石勒還活著嗎?”皇甫昌說完,有人問道。
“劉曜已退兵,石勒還活著。"有人回道。
“石勒還能戰?”
“鄴城、襄國兩敗之後,軍兵所殘無幾,料不難剪除。”
聽聞劉聰諭陳公,願東西二帝並立,可行乎?”
“陳公不是回了麼?逐鹿之秋,要除惡務盡。什麼東西二帝,誰會那麼傻答應啊?”
“陳公的文我看了,氣魄很大。”
“怎麼說的?陳公答應稱帝了?”
“陳公沒答應,但又說了很多,懂的自然懂。現在還下不定決心的,可以趁早回家種地了。”
“陳公必不會當曹操。他比曹孟德年輕,有些事可能活著就要做。”
“現在沒人會當曹操了,也當不下去。說句大不敬的話,今日不同往日了,人心也不樣了。漢末之時,人心淳樸,兩漢又有數百年基業,威壓如山。現在什麼情形?”
也是,人心不古嘍。”
梁芬默默吃著酒菜,心下有些驚訝。
雖說是私人聚會,來的都是關係不錯的鄉黨,但眾人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什麼話都敢說啊,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嗎?
他突然有些看不懂這個世道了,是因為脫離了官場,不再能敏銳地洞悉天下局勢嗎?
同時也有些認同這些人說的話,後生可畏啊!
兩漢數百年,是繼秦以後第一個大一統王朝,人們對它有崇敬,有留戀,也有畏懼。
但世上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人心易變,現在的人和以前的人也不一樣了。
你把一個秦朝人放到現在,必然格格不入,茫然無措。
你把一個現在的人放到漢代,他也會很不適應。
人還是那些人,但為人處世終究不一樣,社會風氣也不一樣。
陳公其實說得沒錯。
後漢政散之後,瞻烏糜止,一切都沒有定下來過。
曹魏四十六年、國朝到現在四十九年,算是正統王朝嗎?
梁芬不知道。
相比曹魏,國朝其實更慘,因為後漢以來的弊病從未被認真清理過,開國之時就不存在輕裝上陣的事情,而是負重前行,走到現在,終於支援不住,快要倒下了。
大晉朝,撐不住了啊。
那麼,陳公如果建立新朝,是不是也會和曹魏、司馬晉一樣,承接後漢以來的弊病呢?
如果是這樣,國祚安能長久?
梁芬又抬頭看向那些自以為“低聲”討論天下局勢的後進士人們。
他們臉上掛著對未來的憧憬,覺得似乎只要改朝換代就一切安好,然後接著跑馬、奏樂、嗑散、喝酒,繼續享受醉生夢死的“盛世”。
梁芬嘆了口氣。
有時候想得太多,真的非常殘忍。
不過他對新朝也是有點期許的,因為他發現陳公在做不一樣的事情。
至少,他在河南有襄城、陳、南頓、新蔡四個沒太多士族豪強勢力的郡國,梁國、汝南、東平、高平、濮陽稍次之。
他是個明白人,是漢末以來第一個真正願意著手消除弊病的人。
曹孟德或許也嘗試過,但天不假年,未能成功。
至於司馬晉,或許曾經想過,但最終放任自流。就好比嗑散計程車人,明知道這樣不太對,可就是沒辦法。從小見慣了別人嗑散,自己也嗑散,在這樣一個環境內,終究無法掙扎。
生於不義,死於恥辱。
“唉!”梁芬意興闌珊地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皇綱失墜久矣,生靈塗炭亦有年矣。”有人喝多了酒,大叫道:“十餘年來,田宅、莊客逾少,日子越來越難過,誰能收拾舊山河,誰就可稱帝。”
“慎言,慎言啊。”
“瞧伱那樣,哈哈。司馬氏都可代魏,其他人不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