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沉默了下來,九華臺內只有踩著階梯向上的聲音。
片刻之後,他們來到了頂層,結束了交談。
天子躲無可躲,只能憑風而立,掩飾心情。
稍頃,直接揹著二人說道:“鎮將之職,聞所未聞,祖宗法度,豈可擅改?”
王、盧二人對視了一眼,最後由王衍出面說話。
“陛下,臣聞濟巨川大河者,必先造舟楫。建高樓大廈者,必先選棟樑。”王衍說道:“鎮安夷夏,必資以豪傑。劉曷柱等將嚮慕華風,故棄暗投明、改過自新,優禮待之,則河北黎元安集,師旅和寧。假以時日,棄暗投明之輩愈眾,匈奴之勢愈衰,則中興有望矣。”
天子冷笑一聲,道:“中興和朕有何干系?邵勳都住進丞相府了,難不成要朕擢升他為丞相,封王裂土,再領冀州牧?”
這些職務、爵位都是曹操領過的。司馬熾這麼說,其實有諷刺的意味。
曹操居鄴城時,因為“錄尚書事”非常不方便,因此乾脆重新恢復了前漢時的丞相,總攬大權。
他還兼領了冀州牧,就近於鄴宮處理冀州軍政大事。
當是時也,鄴宮丞相府才是天下權力中樞,霸府實至名歸。
邵勳難道不是當代活曹操?
“陛下,今歲洛陽乏糧,士民百姓不得飽腹,怨言遍地。”盧志上前說道:“八月以來,匈奴突入,百姓不得收割,待至歲末,恐有不忍言之事發生。”
“能有多大事?”司馬熾嗤了一聲。
“禁軍將卒無糧散去,銅駝街上群盜蜂起,便是宮城亦不得安。”盧志說道。
天子猛然轉過身來,對盧志怒目而視,道:“盧子道,安敢為此?”
盧志可不是王衍,他不會慣著天子,直接挑明瞭:“陛下或可拭目以待。”
王衍沉默不語。
顯然,他與盧志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互相打配合的,核心訴求就是讓天子用印,批准了邵勳提交上來的一系列奏疏。
比如鎮將的設定。
比如官員的任免。
比如戰功封賞等等。
在國朝,郡公已是外姓功臣的頂點。收復鄴城之後,朝中有幸進之徒上表,請加邵勳為“侍中、車騎將軍、錄尚書事、都督司豫兗冀徐五州諸軍事”,又以梁、陳二郡為梁國,封“梁公”。
此表一上,直接讓司馬熾破防了。
他知道自己如今沒什麼權力了,無力改變什麼,於是就躲、拖。
整天不是在林苑裡賞花,就是在天淵池釣魚,或者去別的什麼地方,讓群臣好一頓找。
今天王衍、盧志按照苗願提供的訊息,在九華臺把天子堵住了,逼他用印——其實大印並不在天子手裡,他不可能兜裡揣那麼多東西四處跑路,這些玩意有專人保管的,但樣子總要做的吧?
呃,被堵住已經很沒面子了,此刻又被威脅,司馬熾頓時悲從中來,道:“邵勳亦是晉臣,奈何要覆晉!”
王衍無語,司馬氏還是魏臣呢……
“陛下!”盧志上前催促道。
司馬熾收拾心情,轉過身去,看著鬱鬱蔥蔥的苑林,道:“鎮將、授官之事,卿等看著辦。晉爵之事不可,國朝向無此例。”
都是“公”,但一個是郡公,一個是國公,兩者還是有區別的。
邵勳現在是“陳郡公”,若按那些“小人”的意思,破例給他不止一個郡的封土,變成“梁國公”,那可就大不一樣了。
國公都到手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封異姓王?
異姓王到手了,再下一步是什麼?
司馬熾本能地拒絕這件事,因為他總覺得,現在就給國公,那意味著他離被廢又近了一步。
“陛下聖明。”王衍、盧志二人一聽,齊聲說道。
封爵那都是虛名,他們也不建議陳公現在就當國公。如果實在不滿足,乾脆變通一下,把陳郡合併進梁郡,當梁郡公好了,反正陳郡也是從梁國分割出來的。
“陛下,臣自請為使,往鄴城宣詔。”王衍又道。
司馬熾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然後憂鬱地看向臺下,眼珠子偶爾轉來轉去,似在苦思良策。
王衍似有所覺,沒說什麼,行禮告退。
不得不承認,每個天子的性格不一樣。
有人遇到這種事,早就認命了,安心當個傀儡,吃吃喝喝玩女人。
有人就不肯認命,無論處境多麼險惡,都要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