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羊彭祖御下如此不嚴?”王玄笑問道。
“原來羊督名‘彭祖’?”老者搖了搖頭,道:“何止不嚴,堪稱惡劣。去年深秋之際,羊督自洛陽班師,途經鄉野,把我家剛編好的幾張蒲席都搶走了。可憐我兒天不亮就起身,頂著嚴霜,趟著冷水,去到河渚上連割好幾天蒲葉。兒婦編了月餘,方才織得幾張,正要去市上售賣呢,卻被搶了。”
王玄跟著嘆了聲氣,旋又問道:“就羊彭祖一路大軍北上?”
老者停下手裡的動作,凝視了下王玄。
王玄不解。
老者遙指籬笆外的一條河,道:“河對岸有關西人,他們也去了,早走一天。”
王玄站起身,遙望對岸。
河邊有個婦人正在挖穴,一邊挖一邊抹眼淚。
兩個大概只有五六歲大小的孩童跟在身後,笨拙地往穴中撒下豆子。
“他夫君被徵發了。”老者嘆息道:“雖是關西人,看著也怪可憐的。聽聞整整徵發了一萬人去河北,也不知有幾人能回。”
“這麼多……”王玄有些驚訝。
一萬關西兵,定然挑的是精壯,差不多是梁芬建立的宛城世兵的精華了。
一萬人北上大戰匈奴,在文人筆下是一件非常豪邁提氣的事情,值得大書特書。但在看到那個抹眼淚的婦人,以及小小年紀就不得不幫著孃親種豆的孩童時,王玄卻覺得胸中有什麼被堵住了。
良久之後,唯有一聲嘆息。
該打匈奴嗎?該!
但兵兇戰危,可不一定每個人都能回來啊。
王玄覺得自己可能是太少見到這類事情了,心不夠硬,太過矯情,太過多愁善感。
但他就是忍不住去想,甚至想到了幾年前的一樁舊事:從伯王曠率三萬餘淮南兵北擊匈奴,於長平全軍覆沒。
這些人,可一個都沒能回去啊。
王曠更是生死不知,甚至有傳聞他投降匈奴了,隱姓埋名在劉漢當偽官,這讓王玄十分憤怒。
戰爭確實很兇險,也不知道邵太白的心志有多麼強韌,一次次領兵出戰。遮馬堤之戰的關鍵時刻,甚至在驚雷暴雨之下夜渡黃河,置之死地而後生。
合該他有如今的地位、名望。
合該他肆意享受美人啊。
王玄突然間覺得,跟著陳公走是對的,他原本的想法沒錯,不該動搖。
南陽豪族部曲、關西世兵盡數北上,人數可能不下兩萬……
這一次的手筆可真是不小,氣勢也足夠驚人。
王玄又想起了天子。
兩相一對比之下,他就覺得今上有些面目可憎了。
是,這個想法有點大不敬,但確實面目可憎啊。
打匈奴幫不上忙,拖後腿倒是一流,能幹點人事不?
新安之戰,枉死了多少禁軍兒郎?
再早一些的富平津,將軍全軍覆沒。
司馬氏宗王似乎也很差勁!
大陽之戰,曹武全軍覆沒。
河內之戰,王堪慘遭重創。
……
說起來都有理由,以步拒騎,步兵怎麼可能打得過騎兵?失敗很正常吧?
但有人就是能在這極度劣勢的情況下打。
前有馬隆馬西平,現有邵勳邵太白,將來一定還有其他人。
沒本事就是沒本事,無需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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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四日,一路跋涉之下的王玄,終於看到了洛陽高大的城牆,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這一天天的,盡跑腿了。
無奈家中就他一個適合跑腿的了,總不能讓父親或兩位妹妹跑腿吧?
你派個僕役過去,撐死了送封信,多半還見不到陳公的面,事情更是無從談起。
他都有點想從琅琊再喊點人過來了。
但琅琊王氏辦事靠譜的基本都去建鄴了,留在老家的那些人能力參差不齊——這是父親的看法。
王玄覺得既然他們父子打定主意跟著陳公走,那麼勢必要與建鄴的那幫人對上,這個時候就不該再講同宗情面了,該動手動手,該搶人搶人,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無奈父親不聽,讓王玄有點洩氣。
從平昌門入內後,王玄發現銅駝街上車馬如龍,幾乎走不動路。
問話的小機靈氣喘吁吁地趕了回來,稟道:“有偃師等縣的塢堡帥趕著糧車進京,說要給天子獻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