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她多年的宮人望著她決絕的背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伏地大哭。
太子妃來到東宮門口,守衛立即攔過來,太子妃神色鎮定問他,
“今日當值的閣老是誰?”
守衛身穿鎧甲,抬手行禮,“戶部侍郎荀閣老。”
太子妃鬆了一口氣,將手中一枚金牌遞給他,
“告訴他,本宮要出宮。”
這個計劃她已籌謀多日,一直等到今日五月初一凌晨,等到今夜瓢潑大雨....
黝黑的蒼穹彷彿破開一道口子,雨水
如銀河倒掛,午門的侍衛在暈黃的燈芒下打著哈欠,靠著城樓廊柱,望著前方出神,雨勢滂沱,遠處奉天門的燈火也被暈成一團霧,正打著盹,忽然間視線裡出現一個白點,慢慢白點放大,待定睛一瞧,方看清那是一個人,只見那人一身白裙,卸簪去環,徑直跪在了午門前的白玉石橋上。
侍衛猛打了激靈,連忙下城樓,冒著大雨往前方奔去。
太子妃足足在雨中跪了一個時辰還多,侍衛認出她,怕她出事,連忙尋來大傘撐在她上方,可惜這無濟於事,太子妃渾身被溼透,冷得直打哆嗦,只是她依然挺直腰身,跪著一動不動,血從膝蓋滲出來,沿著石橋往下方流去,午門數十侍衛無不動容。
直到清晨卯時一刻,城門開啟,陸陸續續有各色官袍的朝臣從午門前路過,眾人來不及感慨今日雨勢兇猛,卻聽得白玉石橋上方傳來一道格外端重的女聲,
“太子固然有罪,妾罪孽更深,太子十六歲迎妾為妻,妾不善女工,不懂廚飪,不曾為太子縫一件衣裳,亦沒有給太子備一碗粥食,太子夙興夜寐,侍奉帝躬,妾身為妻子,不能與之分憂,是罪一也。”
“太子二十歲輔陛下以朝務,上承天恩,下啟六部,不敢稱賢達,卻當得起勤勉二字,可終究長於深宮,疏於經國,居安卻忘危,然妾身為其妻,不能督勸之,戒改之,其罪二也。”
“......”
太子妃每一句話,被宮人一字不落傳至奉天殿。
彼時皇帝剛醒,聞言披衫下榻,踉踉蹌蹌來到窗欞,隔著茫茫雨霧眺望午門方向,彷彿看到一柔秀端莊的婦人,立在雨潑上方朝他淺笑。
太子妃是不善女工,也不懂廚飪,可先皇后賢惠端莊,不僅親自替皇帝針織,皇帝每日夜宵,也不假於人手,太子妃明在罪幾,實則暗示太子沒有娘疼,倘若那位以仁孝賢達著稱的章孝慧皇后在世,太子還會如此嗎?皇帝還會廢太子嗎?
太子妃字字如刀坎在皇帝心口,老皇帝撐著長案,撫著亡妻留下的舊衫,不禁潸然淚下。
*
瓢潑大雨從清晨起下了個沒停,連著大理寺牢獄也遭了殃,靠南地勢低窪之處,有雨水從排水井裡倒灌出來,一排牢房被淹了,裡頭犯人罵罵咧咧鬧哄哄的,獄卒忙著安撫調停,眼看積水越來越深,牢頭只得去外頭請了看守的侍衛幫忙排水,好不容易將水排出去,等到清點人數時,忽然發覺太子一案的重要證人胡天意被“淹”**,此案非同小可,獄卒立即上報大理寺卿劉照。
劉照唬了一跳趕忙把訊息送到秦王府及刑部。
刑部尚書蕭御正愁無從下手,聽了這個訊息,一鼓作氣快刀斬亂麻,把太子一案定了罪。
太子著實有私藏兵刃之罪,卻無投敵**之嫌,秦王氣個半死,又兼太子妃在午門脫簪請罪,欲自刎謝罪,為將士所救,諸如種種,皇帝痛定思痛,當庭下旨,廢太子,貶太子為庶人,闔家發配番禺永不入京。
太子離京那一日,皇帝在先皇后曾住的玉溪宮召見他。
彼時初陽溫煦,斜斜躍進來一束光,橫亙在父子二人跟前,
皇帝坐在圈椅裡,身子往前傾手臂搭在膝蓋望著他問,
“你現在可以把事實真相告訴朕了。”
太子跪在他腳跟前,淚流滿面,
“父皇,**的生意兒子確實插手了,那個叫胡天意的商戶便是我的人,但我沒想著害父皇,胡天意背叛了我,將我要的那幾車綾羅綢緞換成了**,運往了慈恩寺。”
胡天意拿出這些年貢奉給太子的憑證,沒有人懷疑胡天意供詞有假。
太子自然知道,秦王定是以胡天意家人威脅,收買胡天意咬死他,當然,眼下說這些亦無濟於事,他這麼做,是不想讓秦王痛快。
誰收買了胡天意,顯而易見。
皇帝聽了這番話,漆灰的瞳仁深深眯了眯,只哦了一聲,便沒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