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他幾個外孫,去歲也死於海盜陳亮的報復,如今只遺一孫……”
謝無陵只知霍家累世簪纓,歷代子弟堅守海防,未曾想到這一脈,竟人口凋零至此。
“霍氏自家子弟,尚且折損至此,足見寧州海盜之兇殘可怖。”
常六爺撫須:“但老話也道,大風大浪出大魚。那些海盜冒著性命,也要在海上撈金,嘖,那是真的撈金。隨便劫掠一艘商船,都夠他們好吃好喝大半年,那‘海霸王’陳亮據說過得像皇帝一樣瀟灑,皇帝有後宮妃嬪三千,他有九十九房小妾……咳,扯遠了,終歸寧州和燕州兩軍,皆不看身份背景,只論軍功行賞。你殺的敵寇越多,官也就升得越快。”
謝無陵的眼睛亮了:“當真?”
“我騙你作甚?四月裡他們寧州兵耗損得厲害,不還跑到周圍州府發告示徵兵,凡是願意去寧州當兵的壯丁,家中一律免賦稅三年,另給二十兩家用。若是戰死,再給二十兩安家費。”
大家都知寧州當兵,去十回三,那安家費從二十兩一直漲到了八十兩,才有人願意去——
實在是活不下去的人家,才會想著去海邊搏一搏,掙個活路。
這金陵城裡但凡能混一口飯吃的,誰也不願去那種地方送死,萬一死在了海里,連個全屍都撈不著,何苦來哉?
常六爺看向謝無陵,神情分外嚴肅:“阿陵,你若安心留在金陵城,自是瀟灑快活一輩子。倘若你去寧州投軍……”
他冷冷哼笑一聲:“沒準明年清明,老子就得給你燒紙錢了。”
“六爺,哪有您這樣咒人的。”謝無陵一臉委屈地叫起來。
常六爺睃他一眼:“是我咒你麼?是你小子放著安逸日子不過,上趕著去找死!”
謝無陵眸光微閃,抿唇不語。
常六爺見他不說話,更氣了:“為了個女人,命也不要了?從前我怎麼就沒瞧出來,你就這麼點出息呢!”
謝無陵默了兩息,仰頭,朝六爺輕笑一下:“六爺,那不是尋常女人,她是我拜過天地的媳婦兒。”
“這世上女人多得是,你就非她不可了?上次我也瞧見她了,漂亮是漂亮,但也不是頂頂絕色。只要你點頭,老子定給你找一個比她更漂亮的。”
“是,我第一回見她,是瞧中她的臉了。但後來……”
謝無陵眉眼低下,過去兩月與沈玉嬌相處的點點滴滴從腦海一一閃過,他嘴角也不禁翹起,嗓音放緩:“嬌嬌不一樣的。”
世上女子萬千,可只有一個沈玉嬌。
“我長這麼大,也就遇到六爺後,靠著您的提拔,得了些體面,叫旁人不敢輕易小瞧我。但我知道,他們也是畏懼我這雙拳頭,畏懼六爺您的威勢,背地裡照樣看不起我。”
“我出身不好,打小就被人罵賤種、雜種、婊子養的……可嬌嬌她,她那樣的出身,那樣有學識、懂禮數,她從未看不起我。”
謝無陵眼底漸漸蘊起光芒:“她教我識字,教我習禮,還告訴我,謝無陵的陵,從阜從夌,是沒有我無法翻越的高山之意。她還說,須知少時凌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她信我能出人頭地,信我能飛黃騰達……”
她還真心想嫁給他,想與他一生相守,白頭到老。
這樣好的女子,他如何能忘她、負她。
“在她之前,我真沒想過要活出個人樣。”
謝無陵看向常六爺:“我腦子都是糊塗的,每天只渾渾噩噩混著,想著有飯吃有窩睡就成。等攢夠錢,再找個漂亮媳婦生一窩崽子,這輩子也就圓滿了。可遇到她之後,我就覺得不夠。我得往上爬,得多掙錢,努力出息,才能配得上她……”
是啊,得配得上她。
她那樣好,如天上月,和那小白臉站一塊兒,倆人都跟畫裡神仙似的,連頭髮絲兒都發著光。
自己個泥腿子,靠近她,都怕沾了她一腳泥。
“六爺,今日多謝您給我指了條明路,小子這就回家收拾行李!”
謝無陵跪在地上,朝常六爺“砰砰砰”磕了三個頭:“這幾年多些您對小子的照顧,您的恩德,若來日有機會,我再來報!”
這三個頭嗑得又重又響,仿若直磕進常六爺心頭。
待看著那小子從地上爬起,深作一揖,便轉身離開,到底是沒忍住:“謝無陵!”
“六爺,您別再勸了……”
“我也沒那勁兒勸你了。”
常六爺沒好氣道:“你站著,老子去拿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