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過去,又是新的一天。
一天下來,又是欲死欲仙。
吃飯,那是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儘管筷子拿不穩,坐也坐不舒服,吃得吡牙咧嘴,也很高興!吃飽了,手上屁股上的傷似乎也沒那麼疼了,吃飽了,才覺得日子還有那麼一點點盼頭兒。當然,高興也只是一點點,該發的牢騷,還是要發的,該罵的老道,還是要罵的。飯菜之五味,正如人生之五味,酸、苦、甘、辛、鹹須得調配得宜,用量適中,才能叫作一個——
好。
人生這盤菜,此時苦味放得多了一點,幾個小道就難以下嚥了,也怪不得怨聲載道了。
載哪個道?載非載,道非道,宰那個道!
照例,議事。
五虎上將威風全無。連日來遭到非人的折磨,身心受到嚴重摧殘,除了抬頭訴苦,低頭嘆氣,以及肚裡罵娘,還能夠做些什麼?一時甚麼事也懶得議了,各自神情懨懨一臉晦氣。心情不好,沒的可說,零散語聲歸於沉寂。眼看例會就要無可救藥地散場,黃將軍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登時如同一石激起千重浪,霎時將平靜的局面打破!繼而點燃了眾人怒火,緊接著便是異口同聲的喝斥!怎能這樣說?怎能這樣想?這個兄弟腦子一定壞掉了,否則怎麼會說出這樣一句讓人氣憤傷悲,又不合時宜的話來?
黃將軍是這樣說的:“我忽然發覺這幾天,自己武功很有長進!”就是這句話,令大夥兒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張將軍吹鬍子瞪眼道:“長進個屁!你說說,哪回比試,你不是個手下敗將?”黃將軍呆了呆,沉吟道:“那,也許是,你幾個武功都長進了罷!”關將軍長嘆道:“你啊,你!別再說了,到時候兒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什麼意思?說錯了麼?哪裡錯了?黃將軍茫然了,馬將軍微笑道:“你想想看,師父要是聽見你這話,他會怎麼想?”
怎麼想?高興唄!然後笑著誇獎一頓,再然後,不對,不對!黃將軍恍然大悟,瞪大眼睛喃喃道:“當我沒說,當我沒說!”為什麼很有長進?為什麼單單這幾天很有長進?那是鞭子尺子打出來的!很好,很好,不打不成材,明天接著打!就是這個理兒,當下幾將軍紛紛開口,低聲將黃將軍數落了一番,黃將軍心服口服,保證以後不再犯類似的錯誤。
趙將軍呢?
趙將軍理所當然傷得最重,此時一如既往趴在床上,低頭忙活自家的事兒。這一次卻不是抹藥膏,藥膏早就用光了。這一次也沒參與會議,而是將頭湊到床尾陰暗處悉悉索索不知在鼓搗些個甚麼。眾將軍早覺得奇怪,再一時紛紛住口,齊齊爬到床上伸長脖子——但見,趙子龍正自手持一支禿筆,在牆角奮筆疾書,神情嚴肅又認真,口中一直唸唸有詞。老大怎忽然轉了性子?天天給打得鬼哭狼嚎也不愛寫的字兒,這會兒又跑回來自己用功偷偷練上了?眾將軍見狀又驚又奇,忙凝視向那落筆處望去——
一道兒又一道兒,一圈兒又一圈兒,說是人寫字,又似鬼畫符,火柴大閱兵,銅板連連看。眾將軍端詳半晌,仍然茫無頭緒,無一人能看破其中玄機,不由紛紛開口詢問,老大,老大,你這是在,幹啥?趙將軍一笑抬頭,神秘低語:“記賬。”記賬?記甚麼賬?眾將軍茫然。迷茫只是一時,聯想到多日以來的悲慘經歷,片刻人人心下了然——
馬孟起讚歎道:“佩服,佩服,還是老大有頭腦!”張翼德一翹大拇哥:“好漢子!算你狠!”趙子龍得意一笑,繼續一筆筆向牆上描去。半晌,關雲長搖頭嘆道:“老大,虧你想的出來,也記得清楚!哈,那一條條橫槓槓,想必是挨的戒尺罷?”
“不錯。”趙將軍點頭答道。
黃漢升隨之點頭:“不錯,那一個個圓圈,想必是挨的鞭子。”
“錯!”趙將軍搖頭晃腦道:“細的槓槓是尺子,粗的槓槓是鞭子,這圓圈兒麼——”眾將軍等了半天不見他說話,心知老大這是賣上關子了,便一齊問道:“是什麼?”趙將軍滿意笑道:“這是一個字。”一個字?一個甚麼字?眾將軍不明所以,再問趙將軍趙將軍又不肯說了,只是露出神秘微笑——
這怎能成?不給他問出來,回去覺也睡不好的!再一時眾將軍連連追問,軟磨硬泡之下趙子龍終於不耐煩了,手一揮:“別吵吵!我告訴你們,這個字麼,呃,我是不會寫,是一個——”
死!
趙將軍雖然不知道死字怎麼寫,但是一樣可以把它記在帳上!誰死?趙將軍想讓誰死?眾將軍恍然之下,一時又覺悚然。看牆上圓圈一個又一個,那個人死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