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方殷帶了酒,帶了香燭紙錢,帶了若干祭物,帶著小六子回到破廟。
回到從前生活過的,曾經的家。
廟已破敗不堪,白日裡看來更多了幾分荒涼寂冷的顏色,遙遙望去,於青翠的草木中,藍天白雲之下,是那樣地格格不入。腳下沒有路,盡是高高低低的野草,方殷緩緩前行,搖搖晃晃頭暈腦漲。小六子一瘸一拐跟在後面,也是臉色發苦悶聲不響。
昨晚三人都喝醉了,爛醉如泥。
大胖頭沒有來,大胖頭實在起不來了,來時大胖頭還趴在床頭,在吐。
方老大也是想吐,頭痛得要死,胃裡一陣接著一陣地翻騰,難受得要命!酒不是一樣好東西,讓人痛快了一時,總有更多不痛快的時候。方老大本也不想起床,但一睜眼便想起了這件事情,便就再也睡不著。終是強撐著爬將起來,又叫醒了小六子,二人去集市採買了一番,一起來到城外。
上墳。
是有兩個小小墳頭,只離了破廟十幾步路。
墳上長出了青青的草,柔而細弱的莖葉隨了風,左擺右搖。
墳是小得可憐,無碑,尖尖的頭。
插上了香燭,擺好了祭物,二人各自低頭燒著紙錢,一時兩兩無言。
紙錢化蝶飄飛,兄弟,青天之上你可收到?
酒水浸入泥土,兄弟,黃泉之下你可飲到?
我是來看你了,兄弟,冥冥之中你可知道?
兄弟,兄弟,再叫上一聲兄弟,惟願你一路走好!
有人開口,聲也喃喃,有人流淚,默默不語。並沒有肝腸寸斷傷心欲絕,並沒有大聲號啕痛哭流涕,有的只是淡淡的傷悲淡淡的無奈,為這讓人無可奈何也是無法挽回的命運。人生短暫,不過百年,多活一些少活一些,好似也沒有很多的分別。許有來生罷,只是也許,可嘆這一世未了的情,也不知續得續不得。
便就這樣罷,這樣就好。
草又何必拔掉?土又何必再添?終歸葬在天地之間,四野風聲便是輓歌,任它草木一般枯榮生滅,隨了雨水塵泥滄海桑田。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真正能夠使之安息的是堅強地好好地活下去,活出自己的精彩。紙錢燒盡,酒水灑幹,方殷扶起跪在地上低低啜泣的小六子,輕聲道:“六子,走了。”
走了,走了,驀然一聲長長嗚嚎於不知名處遠遠傳來,其聲蒼涼似在嗚咽,其聲淒厲似是送別。尋之卻又不見,只在曠野之中久久迴盪,方殷駐足四望,似是想起了甚麼。半晌,去看小六子:“六子,那,可是——”小六子苦笑道:“老大,我也不知那是不是它在叫,我有三四年沒有看到灰毛兒了。”
是啊,當年的小野犬,現在也長大了。灰毛兒只是一條狗,灰毛兒不是一匹狼,便在方老大走後,一年多的時間灰毛兒便已長成,更顯露出了真正的野性與原本的模樣。小六子告訴方殷,灰毛兒是一條野狗,一條兇狠的野狗,獵戶王二哥說這種野狗相當厲害,一旦聚了群,便是老虎也要怕的。
灰毛兒已經離開了這座破廟,灰毛兒是要找到自己真正的夥伴,灰毛兒便在三四年前的一個夜裡悄然遠走,再也沒有回來。也許它已經找到了,也許它並沒有走遠,也許它是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牽掛,所以不欲出來與人相見。
時光如水流逝,一切都在改變。
城裡,午時。
方老大和小六子漫無目的地走著,走過大街小巷,走過集市人群,走過一間又一間大大小小的房子。二人剛剛已在路邊小攤上吃過,看起來這是閒來無事溜達溜達,隨便逛逛了。又似不是,方老大隻看房子,小六子也只看房子,兩個人都在饒有興趣地看房子,原來是準備置辦房產,安家落戶了。
“小六子,你先回去罷。”方老大又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小六子跟在後面,搖頭笑道:“老大,真個不礙事,小六這腿腳兒利索著了!”方老大點了點頭,又走。小六子的瘸腿,當年是斷了小腿骨,再接上長好卻是短了一截。短是短了,但也是一條完好的腿,除卻走路姿式古怪一些,確也無礙。
“小六子,你還是先回去罷,去看看大胖頭醒了沒有。”走不一時,方殷又道。小六子一般搖頭,有些不滿:“老大,你這一走好幾年,現下這城裡人家我可比你熟,快走快走!我幫你找!”這是勸了多少回,小六子就是不走,方老大也是無法,於是二人一前一後,又走。邊走邊看。
小六子的腿是瘸了,但小六子是個機靈的,腦子好使得很,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