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落了滿天。
茫茫天地之間,再無半點雜色,那白如同一汪流淌著動與靜的無邊大海,白色海洋中處處開滿著瓊花素朵,蒼蒼綴琉璃,淡淡處熠熠,美得就像是童話中的世界,一個夢。雪落無聲,天地孤寂,火光黯淡百無聊賴處,咯吱,咯吱,咯吱——
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
是她?
還能有誰?
還能有誰?
還能有誰!一定是——
她!
方道士腦袋一熱心大跳,慌忙起身推開房門,一下子,就看到了!
是她。
她俏生生立在那裡,微笑著看了過來,就像是白雪中的一朵小黃花兒,綴著那依然烏黑明亮的——
馬尾巴!
“宿師叔好。”她說話了!她說話了!那聲音是多麼清脆動人,直如在耳畔奏起了仙樂!宿道長點了點頭,喝一口酒。這個宿老道,一點兒禮貌也沒有!客人這都來了你還傻子一樣只知道坐雪地上喝酒,你說這叫甚麼甚麼:“小子,你不是天天唸叨她麼?她來了。”
甚麼!唸叨?方道士如同中腦門兒中一悶棍,只覺天旋地轉忽然眼前一黑!
清醒過來,再一看!
人沒了。
“有病罷你!胡說八道你看這事兒,殺!”
方道士怨氣沖天,哇哇大叫著衝了過去,準備和這個可惡的老妖道同歸於盡了!
“宿師叔,是這些麼?”
一支馬尾巴從小屋中冒了出來,露出一口又白又好看的牙。
方道士身體瞬間僵化,腦子再次迷糊過去。
再看她時,她也在看,笑妗妗地:“你好呀,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甚麼來著?
方道士腦中又是一片空白,只覺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
“他叫作傻小子。”宿道長喝一口酒,放下杯子。
“傻小子?嘻嘻,果然!”
笑容於風雪中春花一般綻放,何其奪目何其燦爛何其讓人——
方道士口不能言!方道士心也顫抖!方道士不能說話不能呼吸,只聽得:“謝謝宿師叔,嫣兒回去了。”
咯吱,咯吱,咯吱——
“等等!等等!我叫方殷,我叫方殷!”
咯吱,咯吱,咯吱。
她走了。
淡黃背影消失在潔白的天地間,雪一直下。
“果然是個,傻小子。”宿道長抿一口酒,搖頭笑道。
傻小子怔怔立在雪地上,呆待著看著那一行腳印,慢慢,慢慢,慢慢消失。
從頭至尾,方道士還是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不是不想說而是,恁地沒用!真個不爭氣!丟死人了丟死人了!這一次見到了她,這一次她一般不約而至,卻是夢裡醒時演練了無數次的場景啊!全都不一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方道士茫然立在原地,心裡那個懊惱啊,不用說!恨不得抽上自己兩個大耳光!
“對了!煙兒?她叫作煙兒麼?老大,老大!”
宿道長不說話了,只坐著喝酒賞雪景。
“煙兒!”
轟然一聲大響,天塌,地陷,雪白世界化作無邊黑暗!
寒風呼號凜然生威,一人和衣躺在乾草上,看著窗外若隱若現的天光——
灶膛裡火光熊熊,紅通通的乾柴嗶嗶剝剝,燒得正旺!
這是一場夢啊!
這是一場夢。
這也不是夢!
這是夢中的夢。
冬天來了,那是冬日裡的一天。
雪下過了,積雪都已融化成河。
是的,那一天,她又來了。那一天方殷見到了她,方殷很不爭氣地一句話也說不出。可是方殷還是知道了,她,叫作煙兒。這是一場夢,可那並不是一場夢,而是,好多夢!之後她又來過兩次,方道士還是非常之窩囊地說不出一句話,可是傻小子終於知道了,她不叫煙兒,她叫作嫣兒,她姓袁,她的名字就是——
袁嫣兒。
你看你看,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她是那樣美,長得那樣美,聲音那樣美,笑起來的樣子那樣美,就連名字也是那樣——
美!
方道士把瘦小的身子縮在乾草堆裡,就那樣暗暗地悄悄地偷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