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神宗缺乏與流俗堅決鬥爭的決心與勇氣,甚至立場不穩,有時還會站在流俗一邊與改革派為難,這就迫使王安石不得不以更大的決心與勇氣向流俗開戰。由於神宗年紀尚輕,學術不明,缺乏自信,一見有許多人反對便以為變法有問題,王安石則力言流俗不足顧,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中。流俗表面上人多勢眾,不可一世,但大都是目光短淺之輩,只貪近利,並無遠圖,如果一任流俗,則一事無成。
王安石在《尚書·周書·大誥》的註解中指出:
武庚,周所擇以為商臣;二叔,周所任以商事也,其材似非庸人,方主幼國疑之時,相率而為亂。非周公往徵,則國家安危存亡,殆未可知。然承文、武之後,賢人眾多,而迪知上帝以決此議者,十夫而已,況後世之末流?欲大有為者,乃欲取同於汙俗之眾人乎?
武庚是周王室選擇以為亡商之後的,管叔、蔡叔是周王室任命以監管武庚的,按說他們都不應該是庸才。但他們卻在成王尚少、主幼國疑之際相率為亂,如果不是周公親自往徵,則周室的安危存亡未必可知,很有可能就此覆滅,因而出征是理所當然的。經過文王、武王兩代聖王的教化培育,周室賢才眾多,然而能夠知乎天命,順乎人心,同意派兵出征的才不過十人而已,當時有見識的人尚且如此之寡,何況後世末流之人呢?想大有作為的人,如果試圖博得見識低下、人格卑汙的流俗之人的贊同與支援,絕不可能有所成就,甚至會導致國家危亡。
王安石借題發揮,說明有真知灼見者永遠是少數,如果非要事事從眾,那就不僅一事無成,甚至還會亡國滅種。王安石又在《尚書·虞夏書·大禹謨》的註解中指出:“咈百姓以從先王之道則可,咈百姓以從己之慾則不可。古之人有行之者,盤庚是也。蓋人之情,順之則譽,咈之則毀,所謂‘違道以幹百姓之譽’也,既咈百姓以從先王之道者也。”違背百姓的慾望,強制以從先王之道則可,強迫百姓以王者一己之私慾則不可。盤庚就是古代強制百姓順從先王之道的典範,他在做出遷都的正確決定時,幾乎所有的人都反對,但盤庚不為所動,堅持不改,終於使商朝更加興旺發達。常人之情,順之就會讚譽,逆之就會誹謗,如果不論是非,一味從眾人之慾而違背先王之道,以求獲得眾人一時的讚揚,就是沽名釣譽,是不可取的。因此應當順從真理,推行先王之道,以合乎國家和民眾的整體的根本的長遠的利益。
王安石反覆說明流俗不足為慮,主要是為了打消神宗的疑慮,使之更加堅定地推行新法。他對神宗總是與流俗劃不清界限也表現得很不客氣,多次提出嚴厲的批評。在《熙寧奏對日錄》中,王安石記載了他和神宗的一次談話:
向流俗開戰(3)
……譬如運甕,須在甕外方能運,若坐甕中,豈能運甕?今欲制天下之事,運流俗之人,當自拔於流俗之外乃能運之;今陛下尚未免坐於流俗之中,何能運流俗,使人順聽陛下所為也?
王安石不愧辯才無礙之譽,他的比喻也特別新奇有趣,非常合乎力學原理。度人先須自度,自溺於淵,而欲拔人上岸,則未見其可。神宗每每陷入流俗之中不能自拔,當然無法改變流俗,使之順乎新法、順乎先王之道。
由於神宗態度不夠堅定,而朝廷中大多數官員又都站在流俗一邊,因此以王安石為首的改革派事實上是相當孤立的,但王安石並不畏懼,因為他堅信真理在手,勇者無懼。司馬光在《與王介甫第一書》中以嘲諷的口氣說王安石有意“力戰天下之人,與之一決勝負”,其實王安石力戰的並非天下之人,而是天下流俗之人、流俗之見,他也確實有力戰天下流俗而勝之的勇氣。
由於敵眾我寡,王安石主張立場鮮明地推行新法,對於那些不能遵守法令、刻意阻撓朝廷政令的人予以嚴懲。據司馬光《涑水記聞》卷十六記載:
熙寧六年十一月,吏有不附新法者,介甫欲深罪之,上不可。介甫固爭之,曰:“不然,法不行。”上曰:“聞民間亦頗苦新法。”介甫曰:“祁寒暑雨,民猶有怨諮者,豈足顧也!”……
對於不能認真推行朝廷法令的官吏,王安石準備堅決懲辦,而神宗卻每事姑息,這是新法推行不力的重要原因。既然不履行職責、不遵守法令也不會受罰,朝廷賞罰不明,誰還會頂住地方豪強大戶的壓力,真正推行新法呢?神宗總是想走一條沒有任何阻力、人人拍手贊同的道路,這條路又到哪裡去尋找呢?所謂民間亦苦新法,主要是因為新法在某種程度上觸動了大戶豪強們的利益,他們自有能力將怨言傳到神宗耳邊,讓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