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節的時候,要麼就是我爸爸過生日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吃完了晚飯,媽媽說我有東西送給你。我以為是給我的,就說什麼東西?媽媽說不是給你的,是給爸爸的。爸爸笑著說快拿出來吧。早知道你有禮物送我。媽媽說你不猜猜是什麼?爸爸說什麼都好,我都喜歡。”
“媽媽從我的臥室裡捧出一個精美的方形禮盒,上面還繫著絲質的蝴蝶結帶。她把禮盒推到爸爸眼前,讓他自己拆開。爸爸親自動手,緩緩地地解開了蝴蝶結帶。精美的包裝盒中,是一個精緻的長方形金絲絨筆盒。開啟筆盒,裡面放著一支光華閃耀的黑色鋼筆。鋼筆通體明亮,彷彿晶瑩剔透的上好黑曜石。”
“爸爸歡喜快樂,如獲至寶。他一邊撫摸著鋼筆一邊埋怨媽媽怎麼給他買這麼貴的東西?媽媽笑著說好馬配好鞍,神筆書江山。爸爸說他又不是馬良,何用神筆?媽媽說你不是馬良勝似馬良,你是張良。爸爸笑著說張良好,急流勇退解甲歸田,能從劉邦手下活著老死,可謂善終。我聽不懂他們說話,但我認識那支筆。於是我問媽媽是不是從芭比娃娃家的店鋪裡買的?媽媽說沒錯。爸爸說好呀,你們孃兒倆還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快告訴爸爸。我說媽媽一看見這支鋼筆就要買給爸爸,因為媽媽喜歡鋼筆,媽媽喜歡爸爸。”
“後來呢?”
“後來他們就打發我回房睡覺了。”
“噢~”他拉長了語調,意味深長。
“直到現在爸爸還用著這支鋼筆。去年北上時我去他的單位找他,他正在辦公室書寫材料,我一看用的還是早年那支筆。現在的人誰還用老式鋼筆?不都是簽字筆和自來水筆?只有他還老老實實地用著墨水鋼筆。”
“懷戀念舊。”
“才不是!”我笑道,“他連墨水瓶都捨不得扔,何況是進口鋼筆?他就是勤儉節約,節儉慣了。”
“睹物思人。”
“更不是!”我嗤道,“他們好便好的要死,斷便斷的乾淨。他們倆是痛快人,絕不會拖泥帶水藕斷絲連。”
“夫妻一場,中間還有一個你,怎能斷的乾淨?”
“我父母都是要強的人,兩個人既然決定分離便絕不可能重新回頭。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真的再沒有聯絡,不論是過年過節還是大事小事,甚至我爺爺奶奶過世,甚至我姥爺過世,我出國留學,他們真的做到了再無往來。”
“愛之深……”
“他們真的是很有自尊的人,尤其是媽媽,對爸爸再娶這件大事沒有發表一絲言論,更沒有惡毒的詛咒和謾罵,這點真的不容易。對比其他離婚家庭,我父母真的做到了好聚好散。”
“確實不易。”
“起初那幾年,媽媽好像變了一個人,整日沉默寡言,不出門也不工作,天天待在家裡給我洗衣做飯。她不太跟我講話,也不跟姥姥姥爺講話,親友上門了不歡迎不搭理。她將自己關在臥室裡,起來了就幹活,幹了活就做飯,做好飯去洗衣,洗衣完收拾家。日復一日,機械迴圈。還好她的單位恩待她,特許她停薪留職。”
“那時候做飯會做好久,我餓的肚子痛,忍不住去廚房找她。推開門一看,抽油煙機響著,水龍頭開著,一片冰火冷灶,她坐在地板上,將臉埋在膝蓋上哭。”
“我跪在她身旁,張開臂膀懷抱她,伸出胳膊摟住她,腦袋枕在她肩膀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拍她的背。她有時候會哭地很大聲,有時候會嗚咽抽泣,有時候沒有聲音,只是全身抖個不停。之後會用流水洗一洗臉,通常洗很久,然後擦乾臉給我做飯。”
“做飯也是心不在焉,那時候還不是天然氣,都是瓦斯罐。她打火打好久,不停不停地轉動煤氣灶開關,我起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才知道是閥門沒開。從那以後,每次做飯前我都會替她擰開總閥,之後再關掉。你擰過煤氣閥門嗎?特別緊特別難。我為了轉動閥門手都摸出水泡了,我把全身的勁兒都使出來還是擰不動,我掙扎得臉紅脖子粗,胳膊酸手腕痛,還是不得要領。我再試一次,兩隻手按著總閥又是搖又是晃,結果用力過猛重心失衡,瓦斯罐轟然倒塌,咣噹一聲砸在了我的身上,結結實實地壓在了我的腿上。”我無奈地聳聳肩。
他緘默不語,面色沉重地盯著我。
“我媽媽聞聲趕來,驚呼尖叫,一邊將瓦斯罐立起來一邊把我摟在懷裡。她又是親我又是抱我,又是挽我的褲腿檢查我有沒有傷著,又埋怨我好端端的碰瓦斯罐做什麼?我不回答她便生氣,責備我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回答?我只好說你等下要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