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論文排遣無聊,在北京的刊物上發表了,可發了也就發了,沒人來說好,也沒人來說不好。我好像生活在杳無人煙的荒原,一望無際都是皚皚白雪,我形單影隻地站在風中,傾聽那一種從天邊吹來的神秘聲音。有時候我晚上就陪著董柳看電視劇,二十集三十集一晚一晚看下去。有幾個月一集接一集地看巴西的電視連續劇《卞卡》,七十多集看完了心裡還有點遺憾,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部。後來又看上了《血疑》,這樣也算心裡有了一點牽掛,牽掛著其中主人公的命運。經常是假得不得了,我一邊罵著一邊又牽掛著。我簡直是瘋了,我簡直不能理解自己。幸虧還有象棋,有晏之鶴,這也成為了我生活中的一個重要內容。�
到頭來我還是有了一種恐慌,時間過去了,生命在流逝,可我仍呆在原地,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證明我隨著時間一起前行。我每天吃了,喝了,睡了,總之,活下來了,可這活下來也就是活下來而已,沒有獲得超出活下來的意義。我一旦問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下去嗎?我就心裡發痛,不敢再往深裡想。閒著的時候那種無聊的感覺追逐著我,緊緊地追逐著我,使我不敢面對自己。有時實在無處逃避,就到大街上去走一走,故意走得很遠,很累,然後回來。我想著古代的那些大人先生們肯定也有過這樣的感覺,所以他們要寫作,要雲遊天下,為無根的人生找到一條根,一種活著的依據。
這天我到監察室去玩,看到小莫桌邊的牆上掛著一排資料夾,我把標有“人事”的一本取下來,隨手翻了翻。這是今年以來的任免檔案,好些人我都不認識。翻到最後一頁,突然眼前一閃,捕捉到了幾個非常熟悉的字。我看那一行黑體標題,是“關於丁小槐等同志的任免通知”。原來丁小槐當廳辦公室副主任了,一時我臉上發燒,心跳得厲害。我把資料夾掛回去,口裡說:“想不到丁小槐他倒是上去了。”一邊做出很隨意的神態,笑了一回。小莫說:“下來都幾天了,你不知道?”我說:“中醫學會沒人送檔案去,還不夠那幾張紙的份量。尹玉娥她是人事通,這幾天又病了。”小莫說:“丁主任他現在,現在人家都叫他丁主任了,他現在比以前就神氣了很多。”我說:“至少別人就不用提著名字叫了吧,幾十歲了還被別人提著名字叫,有什麼意思?”小莫說:“你也努一把力才好,大男人的,我們女人有個辦公室坐一坐也就很幸福了。你畢竟不一樣,男人的心要大一些。其實你條件哪點不好,好也要去表現表現,哪怕鑽那麼一鑽。”我笑著說:“人長得太高了,標杆又太低了,身子躬得太低也很不是滋味的。”小莫沒做聲,好一會說:“機會等肯定是等不來的。”�我回到辦公室,在把鑰匙塞進鎖眼的時候,那種金屬摩擦的微響像一種神秘的提示,我心中忽地炸雷式地一響:“機會等肯定是等不來的。”我奇怪剛才為什麼沒有對這句話引起特別的注意?我坐在那裡想把自己弄個明白,丁小槐得到的東西,是不是我所需要的?說是吧,我似乎也沒有一種強烈的渴望,說不是呢,我今天為什麼又受到這樣的震撼?平時張三李四提上去了,我沒有去細想,想著他們是不錯的人吧,可丁小槐我就太瞭解了,那年拿煙盒的造型就能夠說明一切。可現在怎麼回事,人家上去了,是副處級了。我再怎麼想保持內心的平靜,也不能沒有灰頭土臉的感覺。�
晚上我到晏老師家去下棋,心神不定,就輸了一盤。我嘆一口氣,他說:“今天你心裡有點不那麼舒坦?”我說:“輸了心裡還舒坦,那還是人嗎?”我說著笑一笑:“再來一盤?”擺棋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又嘆了一口氣,他說:“怎麼了,小池今天你?”說著手停下來。我的手也停了,說:“怎麼能痛快起來,這個世態炎涼的社會。”他說:“小池這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到今天還來嘆這個,早就應該把它作為一個事實接受下來了。世界它炎涼幾千幾萬年了,就像人有手有腳一樣,你嘆口氣它就為你變了不成?一加一等於二!”我說:“說起來吧,也不應該嘆氣,別人發達了是別人的本事,我嘆氣幹什麼?看起來我還沒修煉到家。”他說:“想參禪又不能入定。人是什麼東西,人?你要想著人是什麼好東西,你一輩子苦惱就沒個完。對人對世界你不抱希望了,那倒有點希望了。與人奮鬥,其樂無窮,這話是怎麼來的?我年輕的時候比你還清高,清高的結果是清而不高,白白給別人做了墊腳的石頭,到頭來一事無成一錢不值一無所有一敗塗地。”聽著他的話我身子抽縮了一下,為了掩飾我又故意把肩聳了幾聳。我說:“晏老師把話都說透了。”他說:“我做人一輩子,這是一點失敗的心得,如果失敗的心得也可以稱作心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