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上”。想,或者說思考,佔據了我的大部分時間。我不想糾正,因為並沒有什麼糾正的標準。總去想應該怎樣,倒不如干脆去由它怎樣。唯望您能忍受。
我還是相信,愛情,從根本上說是一種理想(夢想,心願),並不要求它必須是現實。
現實的內容太多,要有同樣多的智謀去應對,勢單力薄的理想因此很容易被扯碎,被埋沒,剩下的是無窮無盡的事務、訊息、反應……所以就有一種瀟灑的態度流行:其實並沒有什麼愛情,有的只是實實在在的日子(換句話就是:哪有什麼理想,有的只是真實的生活)。但這瀟灑必定經不住迂腐的多有一問:其實並沒有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如果說不出沒有的是什麼,如何斷定它沒有呢?如果說出了沒有的是什麼,什麼就已經有了。
愛情並非有形之物,愛情是一種心願,它在思念中、描畫中,或者言說中存在。呼喚它,夢想它,尋找它,乃至丟失它,輕慢它,都說明它是有的,它已經存在。只有認為性慾和婚姻就已經是它的時候,它消失,或者根本不曾出面。
所有的理想都是這個邏輯,沒有它的根本不會說它,說它的都因為已經有它。
所以語言重要。語言的重要並不僅在於能夠說明什麼,更在於可以尋找什麼,描畫理想,觸控虛幻,步入可能。甚至,世界的無限性即繫於語言的無限可能。
寫作所以和愛情相近,其主要的關心點都不在空間中發生的事,而在“深夜的戲劇”裡。布萊希特的“陌生化”,我想,關鍵是要解除白晝的魔法(即確定所造成的束縛),給語言或思悟以深夜的自由(即對可能的探問)。要是看一齣戲,其實在大街上或商店裡也能看到,又何必去劇場?要是一種思緒獨闢蹊徑,拓開了生命的可能之地,沒有舞臺它也已經是藝術(藝術精神)。有,或者沒有這樣的思緒在飄動,會造就兩種截然不同的現實。
昨天有幾個朋友來看我,不知怎麼一來說起了美國,其中一個說:“美國有什麼了不起?我可不想當美國人。”另一個說:“那當然,當美國人幹嘛?”這對話讓我感慨頗多,當不當美國人是一回事,但想不想當美國人確實已經作為一個問題被提出、被強調了,事情就不再那麼簡單。比如,為什麼沒有人去考慮要不要當古巴人?或者,你即便聲稱想當古巴人,也不會在人們心中掀起什麼波瀾,或引起什麼非難。所以,存在之物,在乎其是否已經成為問題,而有沒有公認的答案倒可以輕視。
我也並不想當美國人,當然讓我去美國玩玩我會很高興,原因不在於哪兒更好,而在於哪兒更適合我。這都是題外話。再說一句題外話:有人(記不清是誰了)曾經說過:不可以當和尚,但不可以不想當和尚。此言大有其妙。
並非有形的東西才存在。想什麼和不想什麼,說什麼和不說什麼,現實會因而大不相同。譬如神,一個民族或者一個社會,相信什麼樣的神,於是便會有什麼樣的精神。所謂失神落魄,就是說,那個被言說、被思悟著的信仰(神)如果不對勁兒,現實(魄)必也要出問題。
三毛說“愛如禪,一說就錯”,這話說得機靈,但是粗淺。其實禪也離不開說,不說怎麼知道一說就錯?“一說就錯”只不過是說,愛,非語言可以窮盡。而同時也恰恰證明,愛,是語言的無限之域。一定要說它是語言的無限之域,是因為,不說(廣義地說,包括思考與描畫),它就沒有,就萎縮,就消失,或者就變質。眼下中國人漸漸地少說它了,誰說誰迂腐,誰累。中國人現在少說理想,多說裝修,少說愛情,多言性。中國人現在怕累,因為以往的理想都已落空,因為以往的理想都曾信誓旦旦地想要承包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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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給李健鳴Ⅱ(2)
讓理想承包現實,錯誤大約正從這兒開始。理想可以消失為現實,不可能落實為現實。理想的本質,註定它或者在現實的前面奔跑,或者在現實的上空飄動,絕難把它捉來牢牢地放在床上。兩個沒有夢想的人,不大可能有愛情,只可以有性和繁殖。同床異夢絕非最糟糕的狀態,糟糕的是同床無夢。
我曾經寫過:愛這個字,頗多歧義。母愛、父愛等等,說的多半是愛護。“愛牙日”也是說愛護。愛長輩,說的是尊敬,或者還有一點威嚇之下的屈從。愛百姓,還是愛護,這算好的,不好時裡面的意思就多了。愛哭,愛睡,愛流鼻涕,是說容易、控制不住。愛玩,愛笑,愛桑拿,愛汽車,說的是喜歡。“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是想的意思,隨便你。“你愛死不死”,也是說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