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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出母親的名字,但是醫院人員並沒有告訴我病房號碼。
一名身穿淺綠色行政制服的工作人員,立刻從後方並排的辦公桌和檔案櫃的房間走出來,對我使眼色。
“跟我來。”
我只好一直跟在淡綠色的身後。
真奇怪,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我每走一步,心臟就像剛跑完短跑要從胸口跳出來一樣。
我們走在微暗不顯眼的側邊走道上,那裡有一間叫太平間的房間。
母親就躺在裡面。今天早上,一如往常送我出門上學的母親躺在床上,臉上蓋著一塊白布。
母親在鎮上一家小公司擔任行政工作,她公司的同事也在等我,那個人有著一副長臉和亂蓬蓬的頭髮。
聽說母親剛開始一天的工作,才站起來便突然趴在桌上。
不久,醫生趕來了,說是心臟出了問題。
我覺得自己彷彿從遠方看著這一切,非常缺乏真實感。
失了魂的我沒辦法做任何事,母親的同事和老師替我安排了許多事。
太平間的後門開著,好讓運送遺體的車能夠直接開進來。
這是鎮上的醫院,小時候母親曾帶我來過幾次,感冒變嚴重或長水泡時,我總是在候診室邊看圖畫書邊等著看病。那彷彿是前幾天的事,但是,我卻不知道醫院後面還有這種房間,那感覺就像在看一個熟知其五官的人的背影。
聽說車子到了,男人倏地開啟左右對開的門,從門到馬路之間鋪滿了紅磚,青草從縫隙裡鑽了出來。不知何時下起了毛毛雨,濡溼的磚頭與青草在烏雲密佈的天空下顯得特別鮮明美麗。
停在門前的白色大車倒車貼近大門,彷彿用噴霧器噴過水一般,車身佈滿了細小的雨滴。
“棉被能馬上鋪好嗎?”老師問道。
我一時不明白他的意思。原來入棺之前必須讓母親的遺體暫時安置家中,於是我點了點頭。
老師好像對前陣子在社團活動結束後回家路上發生的事件相當自責,所以才會親如家人的照顧我。
他陪我一起四處向鄰居打招呼,並與葬儀社、寺廟聯絡,我連親近一點兒的親戚都沒有,要是我自己一個人肯定什麼事都辦不好。
不但如此,老師還陪我處理存摺和各種檔案,父親葬在他長野出生鎮上的墓園,老師替我和那間寺廟聯絡,還要了戒名,決定先暫時在那裡替母親誦經。
母親身後第三天,簡單的喪禮結束後,我搭車準備回家時,將裝著母親骨灰的白木壇放在膝上。
我們在附近的一家小餐廳開葷食,我向照顧我的人鞠躬道謝,然後回家。
我關上雨窗。
屋外傳來轟隆隆的雨聲,我將母親的骨灰盒與排位放在葬儀公司事先準備好的白色紙箱做成的佛壇上。
頭頂上的白色日光燈,將榻榻米的縫隙照得一清二楚,我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動彈不得。
心裡反覆不斷想著,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事情大概也不會變成這樣。母親承受不了那件事的打擊。
我總覺得自己帶著這種想法一起進了箱子,就像被囚禁在地底的一間小房間裡。
我一直維持著相同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雙腿感到疼痛,我像是虐待自己似的,故意不站起來。這時,屋外傳來聲響,我在雨中聽到從狗屋傳來咯瞪咯瞪的聲音。
是餅乾在吵鬧。
這兩三天,我沒心思照顧餅乾,只是敷衍地喂喂飼料,很少跟它說話。我心想,它是因此在抗議吧。但是雨下得太大了,沒辦法帶它去散步。
別讓我現在再去想這些事情,拜託,讓我安靜一下。
我心裡這麼想著,決定充耳不聞。但是越想逃避,聲音就越清楚地傳進耳朵裡。明明雨滴打在屋頂和窗戶上,而且風在窗外呼呼地吹著,但是咯瞪咯瞪的聲音卻像穿過人群而來的人般朝我撲來。
接著,伴隨著聲響,餅乾大聲地叫,瘋狂地叫,它在向我求救,它在呼喚我。
真奇怪。
後來餅乾不再亂叫了,當它十分高興時,會在我身上磨蹭,舔我的手臂和臉,喉頭咕嚕咕嚕作響,不,即使在它小時候,一面亂跳一面使勁全力狂吠時,也不會這樣瘋狂地叫。
我從榻榻米上跳下來,因為雙腿麻痺而重心不穩,手撞到了牆壁,月曆掉在榻榻米上,圖釘也從牆上脫落,但我無暇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