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卻沉浸在歡欣喜悅裡,我爹一整天都不出去了,呆在家裡來回忙活,一大早就拿出銀子讓我去菜市買回兩對蹄膀、一隻肥鴨、一隻老雞、一籃雞蛋,要拿老雞煲蹄膀給我娘吃,又把鴨子煨熟了一半送給隔壁嬸孃,另一半給桃三娘。還有煮了一大鍋的紅蛋,把竹枝兒巷裡每家每戶人都送到,我便按照爹的指示一一去做,屋裡時不時傳出弟弟的哭聲,還有娘抱著他哄呵的聲音,爹又拿出木頭要專給弟弟造一個小板凳,連隔壁嬸孃都笑說我們家這下子熱鬧得不得了。
今天的天氣終於恢復了清明時節的灰淡,半空的鉛雲看起來很厚,雨還沒下來,我到周家送紅蛋的時候,絲毫不敢露出高興的神色,那大榆樹下還有一堆燒完的紙錢灰燼,紹興婆子在院子裡的架著一口鍋不知又在煮什麼,我向他們問了好,把紅蛋放下,然後問紹興婆子香姐怎麼樣了?那婆子搖搖頭,指著屋裡,告訴我她剛醒來了,但就是躺在床上發愣。
我便進屋去看香姐,果然她一個人躺在床上,脖上一道勒痕紫紅紫紅的,我走到床邊,輕聲喚她:“香姐?”
香姐的眼皮子動了動,看樣子是醒著的,但她卻沒睜眼看我,我把一個紅蛋放到她枕邊,正轉身要走,她卻突然坐起來,把枕邊的紅蛋拿起就往門外用力擲去,我驚呆了,聽見紅蛋“撲啦”一聲落地破裂,她原本直愣愣的眼中卻滾下兩顆淚來,然後她又倒身拿被子矇住頭,我趕緊退出來。
紹興婆子和周榆都沒過多理會我,我便自己走了。但香姐的樣子讓我很揪心,想到先前王家嬸孃說香姐的娘死得冤屈,莫非是這個緣故?
傍晚時分,飄起了毛毛細雨,我在院子裡洗碗,被那雨飄進衣領,覺得一陣寒涼,遠處歡香館門首的紅燈籠亮起來了,這個時候行人極少,估計客人也不多吧?竹枝兒巷裡有一陣踩水的腳步,我有意無意望出去,竟看見香姐一個人在急匆匆走過去,我頓時一驚:怎麼香姐又一個人跑出去了?看樣子還沒人發現她。
我洗完碗並抹乾淨手,看家裡已經沒什麼事要做了,便開門循著香姐剛剛走掉的方向跟去。
從柳青街的另一頭走過去,能直通運河邗溝,這一路民居就會越來越少,我不知道香姐為什麼專往那偏僻的地方去,昨晚那些叔叔是說是在一棵大樹下找到她的,說不定她今天還會去那個地方?
我打著傘一路走,經過幾個巷子口,終於看見遠處一處坍塌的舊牆邊一棵老柳樹下站了一個人影,從那和我相仿的身量來看,應是香姐無疑。
她必定有什麼不妥,我沒敢聲張,放輕了腳步靠近,約距還有數十步遠時,我依稀看清香姐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像是在哭,我靠得更近時,天空忽然劃出一道白刺的閃電,我驟然看見那老柳樹底下,香姐的面前,有另一個白色的人形。
“嚇!”我一時立住了腳,待仔細看真些,彷彿是個披髮的女人模樣,我不禁全身激起一股寒意,那香姐卻一行哭一行在說著什麼,我不知該不該繼續走過去。
雨漸漸下得大了,滴滴答答的水滴打在我的傘上,油紙發出“噠噠”的細碎聲,我下意識就想往後退,卻一腳踏進了一灘泥水裡,香姐頓時驚覺,她回過頭來望向我的方向,一瞬間我卻看見一片白霧從老柳樹下迅速擴散起來,只覺一股徹骨的冷風迎面刮來——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一個人影從我面前掠過,我的胳膊被人一把拽住:“愣著幹什麼?快跑!”
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拉著跑了起來,傘也失手掉了,我定睛才看清我前面的人是誰:“小武?”
小武的腳步飛快,他回頭看著我笑著道:“笨丫頭!你跑到這來找死麼?”
“找死?”我疑惑道,但這時候已經感覺頸後一股冷風,我回過頭去看時,赫然一個脖束麻繩、凸眼吐舌的披髮青面女鬼朝我撲來!
我驚得腳底一個踉蹌,腦子裡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整個人已經倒身跌坐在地,小武則也停下腳步,立在我身邊,青面女鬼一口一口噴著白色的寒氣,我能感覺到刺骨的冰冷和特異的腥臭,小武卻俯下身一手捂住我的口鼻:“別吸氣!”
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遲了,我只覺全身一陣凍木,女鬼此刻伸出一雙利爪朝我和小武的頭頂抓來,小武猛一抬頭大喊一聲:“去!”
女鬼的利爪立刻好像冰柱遇到火球一樣,被齊腕消融掉了,女鬼頓時被駭退了幾步,我想趁這機會爬起身逃跑,卻發現手腳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根本抬不起一指頭,小武將我的一條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來!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