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晚會那晚,在昏黃燈光下寂靜的校園長椅旁,他甩來的那一截兒水袖。
柔軟,溫熱。
這是所有人的小玉佩,他一個人的鬱蘭橈。
他今天穿了自己百年前穿過的舊戲服,金線織就珠翠生光,整個人華麗端莊,比中秋那晚更加漂亮。
“海島冰輪初轉騰……”鬱蘭橈唱腔婉轉,摺扇半遮,每一個咬字都充滿勾魂一樣的黏人意味。
陸潮心潮翻湧,鼓譟得腦子都有些發暈,看著臺上腳尖輕點悠悠轉身的妖嬈側影,眼前似乎真的閃過舊時戲臺。
他坐在臺下,仰望著名動京城的鬱大先生。
他無法想象當時的鬱蘭橈到底有多迷人,只覺得骨節像是一節節被人揉酥了,被鬱蘭橈那根修長的指尖點一下就會立即碎成齏粉。
“見玉兔哇……”
有一瞬間,陸潮忽然明白了身段、唱腔、神態所代表的意義,歸合為一,僅是三個字:鬱蘭橈。
那雙藏在裙襬中的腳步調輕靈,行動間,藍色絲穗冒出潔白裙襬一綹,靈動可愛。
“玉兔早又東昇。”>r />
鬱蘭橈微微欠身,摺扇一點一轉微微顫動,“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摺扇回收,展露含羞帶笑的臉,蘭指微微一點,“皓月當空……恰便似……”
陸潮眼神始終跟隨鬱蘭橈,一舉一動一轉身一點手,仔仔細細用眼神描摹銘刻,妥善地放進心裡最深的地方。
鬱霈那次問他自己唱得好不好,說他不去聽很可惜。
當時他覺得這人真能吹,能有多好聽?
此時卻很後悔,鬱霈唱的第一場他不在,並且永遠也無法彌補這個遺憾。
“奴似嫦娥離月宮……”
耳邊爆發劇烈的掌聲,鬱蘭橈卻像是無比習慣這樣的喝彩,不受絲毫困擾地捻著扇子寸寸收折。
側頭間,陸潮彷彿和他有了短暫的對視,鬱蘭橈笑意嬌媚,上揚的眼尾一合,但眼神流轉得卻很慢,像是交在他掌心的水袖被一寸、一寸抽走。
陸潮心猛地跳了一下。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鬱蘭橈屈膝欠身,水袖一轉環臂一攏,“清清冷冷落在廣寒宮……”
“玉石橋……”修長指尖拎著裙襬,微微垂眸緩慢前行,鳳釵流蘇微微盪漾,腳步一停微微側身,“斜倚把欄杆靠。”
“那鴛鴦來戲水……”側眸間笑意嬌俏,羞赧轉身,一顰一笑間彷彿眼前並不是戲臺而是鯉魚匯聚的清淺池塘。
“不覺來到百花亭。”鬱蘭橈緩慢行步微微落座,細軟嗓音念道:“高裴二卿,少時聖駕到此,速報我知。”
陸潮眼裡完全看不見其他人,一掃唱詞,得知心上人去往別的妃子那裡,鬱蘭橈眼角眉梢的喜悅嬌俏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坦然之下的強自歡笑。
陸潮心一瞬間揪起來,鬱蘭橈手腕一轉,接過酒杯用摺扇微微一擋,晧腕纖然一轉,軟若無骨。
宮娥送來三宮六院奉送的酒,鬱蘭橈端起酒杯飲盡往托盤一放,像是含著幾分氣惱,又端著儀態不肯表露,嬌得人心軟。
“啟娘娘,高力士進酒。”
鬱蘭橈扇尖一轉,“進的什麼酒。”
力士跪在地上,“通宵酒。”
鬱蘭橈含著幾分醉意的嗔怒,指尖一戳,“呀、呀、啐,何人與你們通宵。”
陸潮不懂戲,甚至連流派唱腔一概不懂,但看著鬱蘭橈抖著扇子水袖微揚,眼神流轉間分明就是醉了。
落寞的嬌態幾乎揉進陸潮心裡,原本清亮的眼眸含著化不開的迷離與剝離了端莊的嬌俏,活像是撒嬌。
“高裴二卿,娘娘酒還不足,脫了鳳衣,看大杯伺候。”
鬱蘭橈坐在桌後,撐著桌沿起身時微微踉蹌,眼尾揉的紅胭脂此刻像極了酒醉的緋紅,引人想去揉一揉是不是真的滾燙。
水袖一甩,他整個人醉得伏在桌上又強撐著起身,踉蹌行步間難捱醉意回身一臥行雲流水。
……
一齣戲唱完。
陸潮看著戲臺上依次謝幕的演員,耳邊是連綿不絕的掌聲與喝彩。
鬱蘭橈微微欠身行禮,望向觀眾席。
幕布下垂,遮住所有景色。
下場門後七嘴八舌,眾人紛紛簇擁著鬱霈,“您真的太厲害了,我差點兒都看醉在臺上了!我終於懂什麼叫絕代美人了。”
“太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