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了。八阿哥正在外辦差,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至於康熙,後宮多一人少一人與他也無大礙,我想了想,便決定親自去看看情況。
過去,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個柔和的女子。波瀾不驚,淡淡的,雖然不引人注目,卻讓人很喜歡親近她。可是當我見到床上蒼白削瘦的人時,我徹底明白了,歲月原來可以將人折磨至此。從四十五年行圍之後,短短五年不見,她竟和我記憶中的樣子差了那麼多。凹陷而乾澀的雙眼,黯淡的膚色,乾裂的嘴唇,太醫說這是憂患成疾、油盡燈枯,我卻明白,是皇宮,是這座皇宮吸走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娘娘。”我輕聲喚道。
她勉強睜開疲憊的雙眼,看到我,稍稍愣了一下,“你是……?”
“娘娘忘了嗎,我是暄妍,四十五年您隨皇上出塞圍獵的時候,您還給了我一副極有效的解救湯呢。”
“啊,是你!”她抿著唇,對我笑了笑,“不好意思,最近我似乎把許多事都忘了。”
我輕輕坐在她身邊,道,“娘娘貴人事忙,這些小事忘了就忘了吧。”
她搖頭,“我知道這是大限將至。唉,不提也罷。”說著,她似乎一下精神起來,拉著我的手道,“對了,不知道格格最近可有見到八阿哥?”
“皇上派八阿哥外出辦差了,要好些日子才回來呢。”
“是嗎?”她輕嘆,然後捏了捏我的手掌道,“有些話,我想請格格替我轉告八阿哥,因為我怕是等不到了。”
“娘娘!”我抓著她,心中一顫,“娘娘會好起來的,八阿哥馬上就回來了!”
她沉默,頰上飛上一抹詭異的紅潤,“暄妍格格,你是個可以信任的孩子,答應我好嗎,一定要將這些話轉告八阿哥。我知道的,你們關係匪淺。”
十一月裡,屋內的暖爐並不旺,可我的手心早已滲出絲絲薄汗,不知是因為良妃的話,還是我自己內心的恐懼。
許久,我終於說道,“娘娘,請吩咐。”
雖然已在生死邊緣,可她仍舊是個聰明的女子。以前,我只覺得她是一個好女人,可今天,我卻隱隱有一點敬佩她了。所以,我想要幫她。
她笑了,朦朦朧朧,若隱若無,她對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俯下身。我湊到她的面前,她貼在我的耳邊,開始一字一字敘述,她說著會停下歇一口氣,然後繼續。好一會兒,她的聲音越來越弱,如同細蠅般,終於,隨著呼吸一同停止了。
我對著她無聲點頭,你放心,八阿哥會很好的,因為他有一個深愛他的額娘。
十二月剛出頭,接到訊息的八阿哥匆匆從外地趕回,良妃的後事還未料理完,他自己卻一病不起了。我人在宮中,外邊的事不甚瞭解,只能在每天散朝之後攔下十四阿哥探聽隻字片語。
據說他的病反反覆覆,才見起色卻又再添兇勢。直到除夕的家宴上,見到單獨出席又形容憔悴的齊悅,我終於再也忍不下去了,拜託十四阿哥陪同去了貝勒府。
我們踏雪而行,腳下雖重,卻怎麼也比不過心裡的沉重。
轉過迴廊,忽然,瞥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她似乎也瞧見了我們,緩步上前,俯身道,“十四阿哥吉祥。”
十四點了點頭,指著我說,“這位是暄妍格格。”
那女子低著頭,又恭敬的請安。
我看著她,有種異樣的感覺。怎麼說呢,她的相貌並非是那麼國色天香,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會將視線停留在她身上。不同於齊悅的驕橫任性,她是一個如水般的女子。只是沒想到,八貝勒府竟然有這樣的角色。我想著,便問,“你是誰?”
“奴婢張清婉。”
張清婉?我努力在腦中搜尋著這個名字。看她的衣著並非是一般的下人,卻又自稱‘奴婢’。忽然,我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半信半疑的問,“莫非……你是弘旺的生母?”
“正是奴婢。”
原來如此……沒想到,弘旺的母親竟是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想來,若不是因為齊悅當家,以她的溫秀,再加上誕有八阿哥唯一的子嗣,又豈會屈於侍妾身份?世事無常,也不過如此而已。
打發了張氏,我們很快就走到了八阿哥的屋前。十四阿哥的臉色不好,反覆告誡我要有一個心裡準備。說八阿哥精神雖然不濟,脾氣卻是一反常態的暴躁。
我半開玩笑的說,“大不了把你先扔進去給他罵個過癮,這樣我豈不是萬分安全了?”
他生氣的瞪了我一眼,揮揮袖子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