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估計那三人覺得無趣了,說了聲“今天暫且放你一馬”,將她推倒在男廁所的地磚上,揚長而去。樹理艱難地爬起身,躡手躡腳地來到走廊,想悄悄逃離學校。走到邊門時,她遇上了教社會課程的楠山老師。樹理臉色蒼白,校服凌亂,完全是一副非同尋常的模樣。然而,楠山老師看到樹理的臉時,身體霎時退縮了一下,似乎吃了一驚,然後一言不發地背過臉,彷彿看到了什麼汙穢不堪的東西似的。他扔下一句“離校時間早過了”,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時,樹理並不想死。她對自己說:我決不能認輸。我一定要治好臉上的粉刺。只要治好粉刺,世界也會改變。臉上沒有長粉刺,也就是小學五年級之前的樹理,是個雖然性格內向,卻溫柔善良、朋友很多的女孩。那時,她的形象和Juri這個名字一點也不矛盾。她的朋友們親切地叫著“Juri、Juri”,都覺得這名字很好聽,非常羨慕。
我一定能回到那個時代。只要努力,就一定能。
一定。一定。一定。
可現實又如何?讀了那麼多書,收集了那麼多知識,又有什麼用呢?母親不願改變家庭食譜,飲食療法她也聽不進去,藥用化妝品也別想買。哭著求母親帶自己去找專科醫師,她竟不理不踩,拋下一句:“沒必要的。你有時間想這個,還不如好好學習。”
樹理也懇求過父親,因為她覺得,父親有時比母親好說話。可父親卻說:“青春期長點青春痘很正常,何必煩惱呢?樹理你很可愛的,拿點自信心出來。”
樹理絕望了。還有比這更令人失望的答覆嗎?
父親如此熱愛繪畫,那麼喜歡談論藝術,難道他連最基本的美醜都分不清了嗎?
我就是醜的化身。很醜。很醜。很醜。同學們都嘲笑我,管我叫“粉刺魔鬼”。
爸爸他看不到。樹理的臉,甚至整個人,他都看不到。因為爸爸根本就不想看。
不久就要成為世界知名畫家了――爸爸,這句話你講了幾年?幾十年了?所謂的“不久”到底是多久?
我長得很可愛?不是一回事嘛。反正都不是真實的。爸爸他不願意看真實的東西,看到的只有他的願望。我不久將成為世界級的畫家,我的女兒美麗可愛。他根本不懂,無論願望多麼強烈,都不會變成現實的。
不,他懂。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會一直逃避。樹理也一樣。無論哪兒都沒有出路。就這點而言,父女倆並無分別。
除非自己能找到一條出路。
照現在這樣挨下去,明擺著只有自殺這一條路。
所以我要……我要……
“樹理,你什麼都沒吃嘛。”
樹理只是用筷子撥弄著盤子裡的食物,並沒往嘴裡送。母親的臉上升起了怒氣。
“今天天氣好,穿得少了點。好像感冒了,頭有點痛。”
樹理隨口編了個理由。說什麼都無所謂。父親也好,母親也好,只要編個過得去的理由,他們就會立刻接受。
眼下不就是這樣嗎?
母親隔著餐桌伸手摸了摸樹理的額頭:“啊呀,還真是的,好像在發燒呢。”
哪裡發燒了?怎麼有這樣沒心沒肺的媽媽。
“我去睡了。謝謝。”
母親未阻止樹理離開餐桌。估計是樹理說了“謝謝”的緣故吧。“我們家家教很嚴,即便在家裡也要讓孩子做到禮貌周到。”森內老師來家訪時,母親自豪地對她喋喋不休過這一點。
森內!上樓梯走向自己的房間時,樹理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升級時自己曾虔誠地祈禱過:森內和楠山這兩個人絕不能當我的班主任。可是上帝並未予以理睬。上帝從來不會把樹理我當一回事。
森內!她心裡為自己的美貌沾沾自喜,臉上卻偏偏顯出滿不在乎的模樣,以掩飾自己的傲慢。開班會時,她還說過什麼“美也是人的一種能力”,當時的情形樹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即使是半開玩笑的話,那時森內分明在用輕蔑的眼神看著樹理。樹理注意到了,這點森內也心知肚明。她就是為了讓樹理注意到,才故意這麼說的。她還笑了,似乎在說:瞧你,真可憐。
當時,還有一位同學也意識到了森內與樹理之間的目光交戰,那就是藤野涼子。
涼子用銳利的目光緊盯著歡笑中的森內。樹理朝她看後過了一會兒,她才感覺到來自樹理的視線。
涼子也將視線轉向樹理,目光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並頗為善解人意地立刻看向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