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天井中的盆栽,如果要每一盆仔細來看,一天也看不完。那朋友對盆景一點興趣也沒有,他說那些全是“因為營養不良而不能充分成長的小樹”,所以只是稍為看了一下,就穿過了天井,進入了一個相當大的客堂。
那是一箇中國式的客堂,家俬是明式的紅木椅、幾。客堂中坐著的人還真不少,有職員在負責管理,我們進去,揀了位置坐下,告訴了我們的登記號碼,和約定的時間。
我也算是見過不少大人物,心中在想,賈玉珍不過是一個古董商,有甚麼了不起,偏偏要擺出這樣的排場來。可是看看在客堂中等著的那些人,人人都抱著充滿希望的神色,希望自己所帶來的東西,是稀世奇珍,希望經過賈玉珍的品評,就可以有一大筆金錢的收入,也難怪賈玉珍可以擺這樣的排場。
職員先請我們喝茶,然後禮貌地要我們把帶來的東西,先讓他過目一下,他用即拍即有的相機,拍了兩張照,然後道:“請等一下,到了約定的時間,叫你們的號碼,你們就可以進去見賈先生。”
我向朋友道:“看這樣子,我覺得自己是來領救濟金的。”
朋友只是苦笑,不斷向我行禮。反正我也沒有事,就觀察在客堂裡的那些人。
客堂的左首,有一道門,通向賈玉珍的會客室,職員一叫號碼,立時就有人站起來,急急向那道門走進去。
而時間算得真準,每一個人進去,至多兩分鐘就又走了出來,進去的時候,人人充滿希望;出來的時候,個個無精打采。
在超過大半小時的觀察之中,只有一對老年夫婦,出來的時候,滿面笑容,笑得合不攏嘴來,手裡還拿著一張支票,不住地看著,老先生道:“真想不到,一隻碟子可以值那麼多錢。”老太太道:“真是,要再找幾隻出來,那有多好。”
我眼光看到他們手中支票的面額,確實是不小的一筆數目,我順口道:“兩位賣了甚麼碟子?”
老先生老太太不約而同,瞪了我一眼,鼻子裡哼地一聲,生怕我沾了他們的光,根本不睬我。我無緣無故,碰了一個釘子,真是哭笑不得。
不過,我倒是很快就知道他們出售的是甚麼碟子,那是一隻青花瓷碟,這隻瓷碟,後來在蘇富比拍賣行,以十倍以上的價錢賣出。當時,我見到賈玉珍正以一副愛不釋手的神情,在把玩著那隻瓷碟。那是又見到了七八個人失望地出來,叫到了我們的號碼,我和朋友一起走進會客間之後的事。
會客間也是舊式的佈置,他坐在一張相當大的桌子後面,把玩著那隻碟子,我們進去,他連頭都不抬起來。
他看來約莫六十出頭年紀,頭頂光禿,禿得發亮,穿著一件白綢長衫,我注意到那扇屏風的相片,已放在他的桌上了。
他仍然自顧自把玩那隻碟子,用很冷漠的聲音道:“你們帶來了一扇屏風是不是?我看過照片了,給二十美元,留下屏風吧。”
他說著,仍然不抬頭,放下碟子,移過桌上的一本支票簿來,就自顧自去籤支票。
他那種傲慢的態度,真叫人生氣,要是我年輕十歲,一定伸手,在他的光頭上重重地鑿上兩下,才肯離去。他十分快開好了支票,推了過來。
我那朋友皺著眉,二十美金,已經是這兩天所聽到最好的價錢,看他的樣子,像是就此要拿了支票就算數了。
可是在這時候,我心中陡地一動,向他使了一個眼色,拉著他站了起來:“對不起,你在開玩笑,我們不必浪費時間,這是我的名片,你有興趣,可以來找我,我見客人的時間,倒不限定是兩分鐘。”
我說著,放下了名片,拉著那朋友,掉頭就走。我看到在我轉身的時候,賈玉珍愕然地抬起頭來,我知道自己的估計不錯。
離開了玉珍齋,那朋友埋怨我:“二十美金也好的,你為甚麼不賣?”
我道:“二十美金我也拿得出,你先拿去給你親戚用,你沒有注意到?那麼多人進去,都是帶著東西退出來的,不是真正的古董,他根本不要。賈玉珍是一個奸商,他懂得如何壓價錢,我要他付出公平的代價,這屏風是真正的古董,一定極有價值,我們不懂,他懂,不然,他三分錢也不會出。”
那朋友還將信將疑,結果跟我回家,拿了我的支票走,留下了屏風。
賈玉珍來得之快,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坐定,不到十分鐘,門鈴響,老蔡走上來,在書房門口道:“有一位賈玉珍先生來見你。”
老蔡把賈玉珍的名片放在桌上,我詫異之餘,忙道:“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