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豔陽高照,卻依然春寒料峭。鄭克爽只穿著單薄的衣衫,身上滿是汙泥濁水,嘴唇凍得烏紫,躺倒在地,索索發抖。三十幾歲的富家公子哥兒,一代名將鄭成功之後,明朝王爺的後裔、清朝御封的公爵,如今鬚髮皆白,卻似一個六十老翁。但那眼裡射出的光,分明熾熱而又興奮異常。
韋小寶停止了笑,道:“鄭…。鄭公子,你在水裡做甚麼?”
鄭克爽呵呵傻笑道:“練水軍啊,得令得令鏘……抓俘虜啊,得令得令鏘1
他說著,將一直揣在懷裡的手伸了出來,手裡,緊緊地攥著一條活蹦亂跳的泥鰍,張口就將泥鰍的頭咬了下來。他“咯吱咯吱”地嚼著,鮮血和著汙泥自嘴角流下,泥鰍的身子兀自在拼命掙扎。
韋小寶不忍卒睹,又問道:“你的家人呢?傭人呢?”
鄭克爽使勁將泥鰍的頭生吞了下去,將泥鰍的身子扔在一旁,任那無頭的泥鰍在地上撲騰,笑道:“都死啦,走啦,飛啦。”
韋小寶罵道:“他奶奶的,這些沒有良心的東西!鄭家做國姓爺的時候,一個個屁顛屁顛的,趕著巴結呢。如今姓鄭的倒了黴,便一個個都溜號啦。”
他的心頭,忽然湧過一陣莫名的哀傷。這種哀傷是他從未有過的,甚至當他還在揚州的妓院裡做“小烏龜”的時候、在他的師父死在恩將仇報的鄭克爽手裡的時候……韋小寶一生遭際非常,常遇坎坷,但都從沒有這等自內心的哀傷。
韋小寶稍稍沉默了片刻,一摸懷裡,空空如也,竟沒有帶得—兩銀子——他原本是來找鄭克爽“討債”的,哪裡會帶銀子來?便伸出手去,對於阿大道:“三弟,那一萬兩銀票,你帶來了沒有?先借給我使一使。”
於阿大宛如沒有聽見一般,自始至終地盯著死狗一般躺倒在地的鄭克爽,忽然冷冷一笑,道:“尊駕的武功高明得緊埃”
韋小寶怒道:“你胡說甚麼?這人原先是個繡花忱頭,模樣兒極俊,武功卻是一塌糊塗,比老子強不了多少。如今成了這副尊容,連他媽的繡花枕頭的小白臉模樣兒也沒有啦,瘋瘋癲癲的,武功?武功你奶奶個熊1
於阿大倏地五指如電,襲向鄭克爽的雙目。鄭克爽露出森森白牙,便咬於阿大的手指。豈知於阿大卻是虛招,身形動處,手已縮回,足尖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緊緊地貼在了鄭克爽的太陽穴上。
於阿大蓄勢待發,只要內力一吐,鄭克爽必死無疑。
在人身所有大穴之中,“太陽穴”是最為嬌嫩、最易受襲擊的死穴。是以即便是初學武功的人,也懂得如何保護太陽穴。
鄭克爽卻是一動不動,笑道:“你做甚麼要踢我?我抓泥鰍給你吃,好麼?”於呵大道:“哼哼,你裝神弄鬼,混弄別人可以,我於阿大的眼裡卻是揉不得沙子!”
韋小寶怒罵道:“他奶奶的,於阿大,一萬銀子是你親爹麼?”
於阿大腳尖動處,卻在鄭克爽的後頸連點數下,解了鄭克爽的穴道。鄭克爽笨手笨腳地站立起來,道:“你的武功高明得緊埃喂,你教教我,好麼?”
於阿大“哼”了一聲,取出銀票,捧給韋小寶,道:“韋爵爺,一萬銀子,分文不少。”
韋小寶道:“給他。”
於阿大將銀票塞在鄭克爽的手裡,道:“你可記清楚了,這是韋爵爺所賜。你若是恩將仇報,姓於的取你性命,易如反掌1說著,一個“劈空掌”遙遙地擊向數丈之外的一株雞蛋粗細的小樹,只聽得“喀嚓”一聲,那小樹折成兩節。韋小寶讚道:“好功夫1
鄭克爽卻依然痴痴地笑,道:“那小樹怎麼啦?把它弄斷了做甚麼?”
於阿大也不理他,轉身走去。韋小寶相跟著,道:“三弟,回去之後,我還你一萬銀子……”忽然眼前飄過數片紙屑,韋小寶回頭一看,只見鄭克爽將銀票丁丁撕碎,放在掌中,徐徐吹起,便如飄起一陣梨花一般。
韋小寶驚叫道:“你做甚麼?”於阿大卻是連頭也沒回。
韋小寶道:“他奶奶的,一萬兩銀子扔水裡去啦。”覺得方才罵於阿大是個守財漢,大太小瞧了他,便訕訕道:“三弟,你剛才大吼一聲,天搖地動的,那是甚麼功夫啊?”
於阿大畢恭畢敬,道:“啟稟爵爺,那叫‘獅子吼’,是少林內功的一種。”“獅子吼”是佛教用語,原意是對執迷不悟的芸芸眾生當頭棒喝,使人幡然悔過。後來經歷代高憎的努力,創出了一套威力無窮的高深內功,一吼之下。
使敵人心魄俱散,內力懼失。不過這門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