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早上,父親第一件事就是點燃神龕前的酥油燈,供上一碗淨水,在牆壁上用麵粉畫上吉祥的“八瑞徽”和“┼”字元號,在屋柱上纏上彩色牛毛毯子,並且準備好一天要吃的牛羊肉。
吃過年夜飯,江河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門,跟著一幫藏族男孩在街道上瘋跑。他們舉著浸了酥油的火把,成群結隊 ;走街串巷,迎接“拉甲洛”神。這種迎神的活動女孩子們不能參加,我們只能站在門口,看著火把像游龍一樣在街道上穿梭。
到了午夜,我們也像藏族人家一樣在院子裡點上篝火,然後一家人圍著火堆跳起歡快的藏舞。每年這個時候,央金阿姨都會來我們家教我們跳藏舞。央金阿姨腰身很細,跳起舞來特別輕盈好看,耳環上垂掛著的珊瑚珠和金銀花墜兒歡快地跳動,在紅光中閃著亮光。三更一過,人們便紛紛走出家門,在街頭巷尾燃起一堆堆用松柏枝葉搭起的篝火,男女老少圍聚在篝火旁開始唱歌跳舞,直到月明星稀才漸漸散去。
初一凌晨,天還沒有亮,母親把我和姐姐叫起來,交給我們貼有三塊酥油的木桶,讓我們趕在太陽出來之前去黃河裡揹回一年裡的頭三桶水。並且讓我們提上一袋幹牛糞,取水前在河邊燃起一堆牛糞火,這樣就可以驅除一年的災禍了。
按照藏區的風俗,這天早上女人們都會爭著去背頭三桶水。第一桶水,要在滿天星光下去背,藏語叫“囊哇塔益處曲”,意思是無量光佛的洗澡水,牧區人俗稱星下取水。第二桶水,要在東方剛露魚肚白的時候去背,藏語叫“下日桑格嘎莫處曲”;意思是東方白獅的洗澡水,俗稱東方白獅奶乳。第三桶水,要在太陽剛出來的時候去背,藏語叫“烏堅班瑪處曲”,意思是烏仗那蓮花的洗澡水; 俗稱陽光下的水。
父親的雪山 母親的河 江果 十三(4)
吃過午飯,男人們都去雪山放“飛馬”了。父親和弟弟也去了。從雪山飄落下來的“飛馬”,在陽光下像繁星一樣閃爍,十分好看。女人們成群結隊地站在草甸上,嘰嘰喳喳、嘻嘻哈哈地觀看男人們放飛馬。有的年輕姑娘還朝著雪山唱起了情歌,不知是唱給雪山正在放“飛馬”的哪個小夥子聽的。
我和姐姐正在看“飛馬”,枯黃的草原上卻走來了三匹真的駿馬。等他們走近了,我們才認出來是劉達伯伯。劉達伯伯代表州委州政府專程來河源慰問牧民的。
那天晚上,父親將劉伯伯領回了家。劉達伯伯怪怪的,我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仔細一看,他那隻丟失了多年的耳朵又回到了腦袋上。我說:“劉伯伯,您的耳朵又長起來了?”
“耳朵丟了哪兒還能長起來?”劉伯伯扭頭對父母笑著說,“都是書記出的餿主意,說一個州長少一隻耳朵形象不好,非要讓我補上,這不,前段日子去蘭州出差,我就補了一隻。”
父親說:“補上好,就是看著不像你了。”
劉伯伯說:“不像我像誰?像你?”
父親說:“哪能像我,我哪能像州長。”
劉伯伯盯著父親笑:“啥意思,嫌官小了?”
父親說:“我不是那意思。我這官已經不小了,我很知足。”
“你要是願意,我回去跟書記商量,把你調到州里去。”
“免了吧,我還是待在河源自在。”
劉伯伯用指頭點著父親說:“你這個人,還是過去那個倔脾氣,幾十年不變。你也別太自私了,也該為茹雅和孩子考慮考慮。”
父親說:“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母親說:“別提這事,提起來我就生氣!我這輩子算是完了,別想走出這雪山了。不說這個!說說你吧,現在還是一個人?”
劉伯伯說:“一個人無牽無掛,多自在啊!”
母親嘆息一聲,沒再說什麼。
父親說:“這大過年的,我還真沒想到你會這時候跑來。”
劉伯伯說:“河源人民救過我,我不能沒有良心啊……”
初三那天,縣裡組織了一場藏舞表演。其中有旋律歡快的邊歌邊舞的“伊”,曲調莊重飽滿、動作粗獷豪放的“卓”,踏著鼓點而舞的“熱巴”,還有以牛角胡琴手領舞、動作幽默的“熱伊”,男女老少載歌載舞,氣氛異常熱烈。
一曲舞“熱巴”結束,央金走到會場中央,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後她將雙手舉成喇叭狀,朝人們大聲說:“州長的歌聲比金翅雀的聲音還要好聽,大家要不要聽?”
人們一起吆喝:“要——州長來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