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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見到阿蘭,是在三年前。
彼時兩國的戰火已經一觸即發,陸象行潛行西南邊境,於那時,改頭換面,扮作一普通漢商,前往尾雲國刺探軍情。
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西南不似北邊那樣,到處都是黃沙山丘、草原綠洲,廣袤卻一覽無餘,西南的重巒疊嶂,易守難攻,貿然行進,是將戰士的安危棄之不顧,身為三軍之首,陸象行率領部下親自到了蒼梧國與尾雲國邊境,沿途繪製了一長串邊防輿圖,為後來強取尾雲打下了最關鍵的基礎。
但深入關隘,靠近尾雲都城時,陸象行一行人不慎遭遇林間猛獸的襲擊,一個少年的腳被野豬咬掉了一半,陸象行拔刀斬斷了野豬的鼻子,迫使它吃痛後退,之後,他將刀扔給了那少年,命身旁之人帶著他離開。
陸象行徒手與野豬搏鬥,被拖入持久戰,雙雙墜入瘴毒林。
野豬固然逃之夭夭,陸象行也因為吸入過量的瘴氣,昏死在密林之中。
當他清醒時,耳畔傳來一陣陣婉轉的空山鳥語,泉水汩汩地撫過卵圓的青石,撞擊聲清脆悅耳。
六月的夏日,蟬鳴如沸,以往聽起來是極其聒噪的,但因在山中,格外蒙上了一層溼漉漉的清涼,便似水汽氤氳,將那單調和激昂沖淡了許多。
陸象行忍著胸口被野豬獠牙撞傷的疼痛,從冰涼的地面坐起,皺著眉頭“嘶”了一聲,試圖去看清外界。
此時才發現,周圍燃燒著篝火,而他的眼前竟是一片黢黑,伸手不見五指。
短暫地怔住之後,他才恍然意識到,原來不是周遭烏漆嘛黑,而是他失明瞭。
正當他要試探周圍的情況時,一隻急忙伸過來的小手,摁住了他的肩。
“別動。”
那聲音脆甜好聽,像是剛剛剝出來的菱角,泛著清凌凌的香氣。
照理說她所用的力氣之於他,猶如螞蟻撼樹,而他偏偏聽了她的,順從了她的動作,沒有半分掙扎。
那聲音憂急地在他耳畔響起:“你吸了好多瘴毒,眼睛暫時看不見。”
陸象行“哦”一聲,大概猜得到自己當時昏迷在瘴毒林中,是她路過救了自己。聽她的口音,應當是尾雲本地人。想起自己被野豬衝散的同伴,問及他們下落,少女搖頭,念及他看不見,忙出聲回應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救你的時候,身旁沒有別人。”
陸象行心想也許同伴都已衝出了林子,往來時的鎮上回去了,等受了傷的少年暫時安頓,他們便會回程來尋自己。
對於這個從天而降的尾雲少女,陸象行極是感激,可惜終究身份有別,他們的國主不甘南面依附於宣,率先發動干戈,大宣與尾雲國註定會有一戰。
這少女如此心善,救他性命,此刻大抵聽出了他並不靈光的尾雲話,猜出了他是漢人,卻沒有半分的仇視。
她端起一碗熬製的草藥湯,拿給陸象行,並叮囑他:“一定要喝完。”
他道了謝,想闡明自己的身份,又怕驚擾了她,也令自己的處境變得危急,他須儘快返回鳳沙鎮,與諸位同僚會和,因此也只好暫時按下不表。
他接過了碗,按照漢人喝藥的方式,照例先沿著碗沿將她湯藥旋了旋,使藥渣與水溶合得更緊密。
這一動作,自然落入了少女的眼中,她只是不動聲息地看著,並未曾問過一句話。
他低頭喝起了藥。
那藥是尾雲國的百草湯,能解百毒,但喝起來沒有一絲苦味,反倒清涼爽甜,摻雜有尾雲獨有的薄荷,潤過舌尖時,整個口腔都充斥了清爽的香氣。
正當他對此感到驚奇,低頭再嘗時,右耳那畔,驀地響起了一陣悠揚甜美的歌聲。
他握住碗,一瞬間,覺得魂靈彷彿為之擊中,周身沐浴進了鳳凰山皎潔浩瀚的月光裡。
尾雲國女子的歌喉悠揚嘹亮,唱詞則無非是情郎妹妹那些男歡女愛,比起《詩經》顯得更加直白通俗,可陸象行絲毫沒覺得那下里巴人,聽到她唱著“阿妹想著阿哥,哥哥幾時回喲”時,陸象行指節扣著碗,骨節凸起,麥色的面板沁出了粉紅。
少女年紀不大,可是她嘮叨的能力堪比長安最能說道的婆婆,一刻也不停下,陸象行本該是有點煩的,可對方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
再者,她的歌聲,確實很好聽。
在別處,他再沒聽過那般好聽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