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的江南道經略府內,深夜。蕭銑昨天才剛剛從江都行宮回來,便投入到了緊張的丹陽宮籌劃工作中去了。他本就是將作監出身的,後世又搞過工程,雖然很久不親自管這種營造的事情了,但是皇帝親自交代下來的修建新宮這樣的大事,他當然還要親自把條目細則梳理一遍。
蕭銑放下一個圖紙的卷軸,正要下意識地抬手招呼侍妾獨孤鳳把參茶端過來,然而觸手之處那種滑膩之感,讓對家中妻妾頗為熟稔的他很快反應過來身邊換人了。再仔細用嗅覺感受了一下那股成熟的醇香,便知道是自己的妻子,南陽公主楊潔穎。
“夫人,你這是怎麼了?怎的從江都回來,便這般臉色?為夫哪裡做得不是了,還是你身子有什麼不舒服麼?”
楊潔穎神色有些閃爍,忙端起參茶的盞子掩飾,“沒,沒有不舒服,夫君也做得很好。如今天下大勢已然如此,父皇想要坐保東南,等北方群盜自相殘殺。這種事情,本來就對江南百姓壓力太大。夫君能夠為父皇分憂到如今這一步,天下間也沒見幾個人可以做得更好了。”
楊潔穎說到這裡,似乎有些失神,又似乎陷入了回憶。許久才嘆息說:“夫君,妾身心中亂得很。你覺得父皇將來還能夠恢復北疆麼……自古真到了衣冠南渡,偏安一隅的地步,那便是徹底的天下大亂了,再想重新收拾,沒個十幾年之功,如何能夠,父皇已經四十八歲了。這些年身子又越來越差,看著全像是五十好幾的人……唉。”
蕭銑放下手頭的東西。醞釀了一下情緒,他知道自己這個妻子的厲害,這些年來雖然外頭的事情楊潔穎知道的不多。尤其是蕭銑和長孫無忌房玄齡這些本就慫恿他“萬一楊廣有個三長兩短時”生出不臣之心的謀士之間的密謀,一直是絕對保密的狀態。但是楊潔穎畢竟是見識不讓鬚眉。獲取諮詢的渠道也比普通朝廷大臣更多,看出一些什麼隱患並不奇怪。
但是蕭銑也不擔心,因為他至今為止並沒有做出什麼謀逆的事情。至於儲存壯大自己的實力,這也是一個牧守地方的鎮將自保和權變的手段而已。換句話說,歷史上李淵都沒熬到楊廣嗝屁才造反呢,他蕭銑如今打定的主意便是隻要楊廣沒被別人先做出頭鳥幹掉,他就不當這個首惡,自然比歷史同期的李淵更清白。
楊潔穎再是對父皇忠孝。總不能要求自己的夫君做一個徹底愚忠的人,做一個當她父皇一時情緒不穩定想砍了她夫君就隨時會被秒殺的人。而且楊潔穎是懂得天下大勢,有政治眼光的,她對於楊廣的很多治國方略也很是悲觀,言辭懇切地勸諫過自己的父皇;所以她對於夫君發展自己的勢力,曲線救國並不反對,反而覺得這是一種修正父皇政略錯誤的補救措施。
蕭銑知道妻子是怎樣的人,所以他醞釀完了情緒之後,也是妙到毫巔地嘆息了一聲:“想聽實話麼?”
“夫妻一體,還要文飾作甚?妾身當然要聽實話。”
“為夫這些年。有些事情雖然沒有和夫人明說,但是相信夫人也是看出一些端倪的。不是為夫想隱瞞,實在是難以啟齒。今天既然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便直說了。”蕭銑字斟句酌地說到這裡,抿了一口參茶,才沉痛地續下去,“父皇的多疑,夫人也是知道的。當年大伯——我是說我們蕭家的大伯——那般下場,為夫豈能不慎?”
蕭銑之所以強調“我們蕭家的大伯”,是為了防止楊潔穎誤會:他要說的是蕭琮,而不是楊勇。誰讓楊廣在這事兒上名聲比較臭呢。無論是親大哥,還是大舅子。都那般下場。
“為夫為了國家平亂,擁兵斂財。任用私人,這些都是有的。可是東南海貿之利、外番海鹽財賦,若是被外人所知了,這些錢糧如何能用到救民平亂的刀口上?事到如今,父皇能不能看到朝廷重新北渡黃河的那一天,已經殊不可知。為夫那點私心麼,便是父皇萬一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咱說不得只有擁兵擁立燕王——畢竟為夫和齊王之間的那點過節雖然說大不大,但是齊王氣量狹小夫人也是知道的。為了你我,為了月仙,到時候說不得也要讓父皇立長孫而不立次子了。如若父皇遺詔不願如此的話……為求自保,為夫只有忠於大隋,而不能愚忠於某一個宗室了。如果夫人接受不了這個局面,儘可以去父皇那裡出首告發。”
楊潔穎急了,趕緊捂住蕭銑的嘴:“說什麼渾話呢!真到了那一刻,也是事急從權,倓兒難道不是妾身的親侄兒不成?月仙也已經許給他了。夫君且想母后對你如何,妾身便也是一般。而且倓兒性情看來也是仁厚,真有那麼一天,他也不至於對二哥……總歸會讓他皇叔做個富貴閒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