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遠處山巒裡雄奇的賀蘭城,問道。
桑桑沉默不語。
寧缺明白了她的意思,觀主這時候有可能去了南海,也有可能正在雪峰頂看著大地,她如果開啟自己的世界,很容易被他發現。
算盤擱在她的膝頭。她已經無法算出觀主的位置。
她正在變得越來越虛弱,或者說,越來越像個普通的婦人,這個事實讓她沉默,讓她無奈,也讓她更加憤怒。
她抓起寧缺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就像個受了刺激的母獸。
寧缺看著她唇角溢位的鮮血,很痛,卻沒有呼痛,眼神裡滿是溺愛和同情。
夜色來臨,群山裡風雪驟停,有風自東南方向的海上來。將天空上的那些厚雲吹散出一大片空隙,數百粒繁星出現在眼前,同時還有一輪月。
寧缺抱著桑桑,靠著軟溫的獸皮倚著,看著夜空裡的星星和明月發呆。
桑桑說道:“我想**。”
寧缺微怔,低頭看她臉上神情平靜,才知道她不是在說笑話。當然,如果她真是在說笑話,這件事情未免太好笑了些。
他說道:“瞎想什麼,先睡覺。”
桑桑說道:“我想和你睡覺。”
寧缺怔住。說道:“困了?”
桑桑說道:“我想和你睏覺。”
她的情緒很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冷漠,不是那麼認真,卻格外認真。
寧缺摟著她,嗅著她的味道。親了親她的臉。
過了會兒。
他忽然說道:“能不能不要看?”
桑桑看著某個地方,眼睛一眨不眨,說道:“為什麼?”
寧缺說道:“這算什麼?人在做,天在看?”
桑桑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這話有趣。”
“有趣你個頭。”
“這話無趣。”
“好吧,我說……就算非要看,能不能帶點情緒?”
……
……
清晨醒來,寧缺情緒不怎麼好,因為他總覺得桑桑的情緒有些怪異,像是在和自己進行告別——剛剛重逢,難道她又要出走?
他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些不妥,神情漸漸變得凝重,看著寒潭對面那片昨日初生春意,一夜又被寒風凍凝的草地,警惕無比。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給出了另一種可能的解答,卻不能讓他稍微覺得輕鬆,反而心情更加沉重,因為桑桑似乎快要生了。
很多事情,他都有經驗,但這件事情,他沒有任何經驗,桑桑曾經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對這件事情,也很沒辦法。
木屋裡一片安靜。桑桑捧著隆起的腹部,感受著裡面傳來的動靜,細眉蹙的極緊,臉色有些蒼白,還沒有開始陣痛,但快要開始了。
生孩子很麻煩,更麻煩的是,桑桑的心境受到極大干擾,再也很難維繫自己的世界,窗外的空氣裡飄著遊絲,寧缺知道那是裂縫。
如果把這個世界縮小些,或者讓這個世界裡的物質更少一些,以桑桑的能力,或者還能維繫更長一段時間。
寧缺看著窗外若隱若現的空間裂縫,明白了清晨醒來為什麼會感覺到分離近在眼前,沉默片刻後,牽著大黑馬走出了木屋。
沒有清脆破裂的聲音,只有迎面一陣微寒的風,他便回到了真實的世界,站到了真實的寒潭畔,回首望去,無路也無屋。
他決定離開這裡,離寒潭越遠越好,離她越遠越好,他明白了隆慶在那場戰鬥之前說過的一些話,原來他的尋找對她來說不是好事。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有人來了。
那個人回到了潭邊。
“她在哪裡?”
觀主看著他問道,神情平靜,不急不躁,不慍不怒,彷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就像水草在水裡,潭影在潭間,天意在他胸懷。
寧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抽出鐵刀,向寒潭對面斬去。
一斬便是數千刀。
刀鋒破空,化作無數殘影,每道刀影,都是一道筆畫,兩道筆畫,便是一個字,他的鐵刀,瞬間便在寒潭畔,寫出了數千個字。
數千個“乂”字。
他臉色蒼白如紙,識海里的念力為之一空。
無數凌厲至極的符意,籠罩住寒潭。
觀主腳下,有幾根正在伸展腰肢的翠綠青草,悄無聲息碎成無數屑。
潭畔的寒樹,無聲無息間,化作無數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