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春花定睛一看,紙上全是蚯蚓一樣亂爬的洋字碼,一個都不認識。
陳北的學習心得,竟然是用英文寫成!這不明擺著欺負人麼,機械公司本來倒是有幾個外國留學的工程師,可鎮反的時候斃了一些,勞改了一些,剩下的這些技術骨幹都是工人提拔起來的,不懂洋文,就是問都沒地方問去。
馬春花大怒,氣沖沖跑到書記那兒,把心得往桌上一拍,“許書記您給評評理,陳北這是故意對抗學習。”
書記一看:“喲,英文寫的,陳北很有學問啊,小馬你不要生氣,陳北這個同志是在美國長大的,他可能不會寫中國字。”
“不會寫才怪,看我怎麼收拾他。”馬春花知道書記老好人,不會把陳北怎麼著,抓起紙恨恨去了。
馬春花把陳北的學習心得貼在了廠宣傳欄裡,她要發動群眾批鬥陳北的資產階級大少爺作風。
不過似乎沒多少人關心,因為大家都不認識英文,不曉得陳北到底寫了些什麼。
馬春花守在宣傳欄邊一個多小時,沒人管這個事兒,她耐不住了,決定親自去發動群眾。
路過裝配車間的時候,只見大批人圍著電動機在看,大概是出什麼故障了,馬春花立刻上前觀看,原來是一臺進口西門子的電動機壞了,廠機電科的技術員也來了,依然束手無策,此時居然是保衛科的陳北拿著扳手和螺絲刀在修理。
“好了!通電試試。”陳北一擺手,電工合上閘刀,電動機又開始運轉了,工人們自發的鼓起掌來,有人遞上毛巾給陳北擦汗,他渾身油汙和灰塵,手上臉上也都是黑色油漬,看起來倒也有點工人階級兄弟的樣子了。
“不能被他迷惑!”馬春花告誡自己,冷冰冰道:“陳北,回頭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扭頭走了。
大家都愣了,不曉得團委馬書記怎麼和陳北有這麼深的矛盾。
“陳科長,馬書記人不壞,就是二十大幾老姑娘,還沒物件……這人啊,不找物件也不適合啊。”一箇中年工人說道,引起大家一陣善意的笑聲。
陳北沒當回事,擦乾淨手,和大家打個招呼就回去了,根本沒去找馬春花。
馬春花在辦公室等了很久,不見陳北來向自己檢討,大為光火,去保衛科找人,陳北不在,值班的同志說,陳副科長和幾個保衛科的同事去城裡下館子了。
機械公司食堂只供應大鍋飯,沒有小炒和酒水,工人們解饞只能去市裡的小飯鋪,可青年工人的工資很低,所以只能拼錢喝酒,而陳北身為副科長,每月有八十多塊的工資,比別人多出一大截來,所以他經常請客。
同事們來到江邊的香樟酒家,點了幾個菜,兩瓶白酒,正喝著,忽然一人道:“陳科長,鍊鐵廠的龜孫子們也在。”
果然,鍊鐵廠的一群青工也在香樟酒家喝酒,前段時間籃球賽上和陳北對打的幾個小子都在!
氣氛有些緊張,同事們悄悄握住了酒瓶子,捏住板凳腿,準備開打。
那邊走過來一個人,正是鐵廠青工陸二喜,他端著一杯酒,大大方方道:“我來敬陳大個子一杯,咱們聽說你是抗美援朝戰場上下來的英雄,都敬佩你哩。”
原來不是打架,眾人鬆了一口氣。
陳北起身一飲而盡,道:“客氣了,你坐。”
陸二喜道:“那啥,就不坐了,我們吃的差不多該回去了,你們慢慢喝。”
鐵廠的人走了,這邊盡興暢飲,到結賬的時候一問,服務員說你們的酒菜錢已經結了。
“誰結的?”
“就是剛才那一桌客人。”
陳北恍然大悟:“原來是鐵廠的哥們,得,不打不相識,有空請他們喝酒。”
同事們酒足飯飽,每人嘴上都叼了一根陳北給的駱駝香菸,正勾肩搭背往外走,只見團委書記馬春花如同一尊鐵塔般守在門口。
“陳北,我有話和你談。”馬春花道。
同事們憐憫的看了陳北一眼,一個個悄悄從馬春花身邊溜走。
馬春花轉身就走:“邊走邊說吧。”
被堵個正著,陳北無路可退,只好跟在馬春花身後。
馬春花正在醞釀語言批評陳北,忽然一個人從身邊飛奔而過,跑得比兔子還快,後面傳來呼喊:“抓小偷!”
原來是小偷!馬春花下意識的掏槍,可她現在是團委書記,哪有配槍,說時遲那時快,陳北拔腿便追,他右腿裝的是假肢根本跑不快,一把揪住路過的腳踏車,把車主掀下來,跳上腳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