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頭做生意的都厚道,講究一個和氣,和氣才能生財,中年漢子自不便這麼說,搓搓手,忙賠上笑臉:“那倒不是,不過,這是由祖先傳留下來的規矩,不到初六不做買賣不開門,再說,夥計們都回家過年去了,也沒人侍候客人……”
書生他沒理上一句,針對下一局,他截了口道:“那沒關係,我只要一間房,有地方住就行了,打水、倒茶、吃喝,一切我自己來,如何?”
他倒是挺能將就的。中年漢子哭笑不得,一時愣在那兒,搓手乾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書生望著他一笑又道:“掌櫃的,你放心,飯錢、店錢我加倍,保證一個不少你的。”
中年漢子窘笑道:“您相公是明白人,那倒不是……”
書生沒容他往下說,立時已截了口道:“掌櫃的,做這行買賣,朝送南北,暮迎東西,你掌櫃的也該是個明白人,你瞧我這身寒愴打扮,還能看不出點什麼嗎?我,年年難過年年過,處處無家處處家,孑然一身,瓢萍四海,流浪江湖。不過,你掌櫃的放心,我說過,飯錢、店錢,我一文不會少你的,而且加倍,我雖然落拓、潦倒,這幾個錢我還拿得出……”
中年漢子又著了急,一張口,剛要說話。
“掌櫃的,你聽我把話說完!”
書生已接著又道:“我知道,大年下住店,沒這個道理,也引人詫異,可是北京城中我一無親,二無故,更沒有朋友,我只好住店,大年下講求吉利,大年初一來了客人,進了門的財路,你掌櫃的不該往外推,再說,我素聞北京人忠厚、熱誠、好客,對我這個無家可歸,無年可過的異鄉落拓讀書人,你掌櫃的也不該不行個方便,掌櫃的,你說是不是?”
不愧是讀書人,書生好一口犀利詞鋒,他先以過年人人都求的吉利扣人,然後又以兩字“可憐”軟人心腸,求人方便。
中年漢子沒話說了,好半天才紅著臉迸出一句:“相公,我不是掌櫃的,做不了主!”
書生呆了一呆,失笑說道:“原來我弄錯了,那麼哪位是掌櫃的?”
中年漢子向著櫃檯裡溜過一瞥道:“當家的是我爹……”
適時,櫃檯裡站起個身穿長袍,頭戴瓜皮小帽兒的矮胖老者,他衝著書生一拱手,道:“相公,您恭喜,小老兒便是……”
向著中年漢子—擺手,道:“大順,這位相公說得對,大年初一客人上門,咱們該討個吉利,出門在外不容易,誰都有個困難的時候,咱們也該給人個方便,去,收拾一間雅房去。”
中年漢子應了一聲,轉往後面去了。
矮胖老者卻轉望書生又拱起了手,道:“相公,大年初一發利市,大吉大利,說起來,小老兒該謝謝相公,這幾天飯錢店錢,小老兒奉送了,等過了初五咱們再算,相公現在大年下住了我的店,那就是小老兒的客人,家裡有什麼您相公吃什麼,可沒什麼好的款待了。您相公請先坐坐,喝杯熱茶,嗑點瓜子吃點糖,房間馬上就收拾好了!”說著,並走出了櫃檯,迎向書生。
北京人不愧忠厚、熱誠,不說別的,單憑這兩番話就夠感人,別的地方只怕很難碰到。
書生他本有些感激,聽了這後面這番話,再想想自己那將近無賴地憑口舌扣人,不禁又有點慚愧。
一見矮胖老者行出櫃檯,他忙也迎了上去,難掩激動,且流露著羞慚地拱起了手,道:“老掌櫃,多謝了,好心有好報,你掌櫃的今年一定發財!”
矮胖老者笑眯了老眼,道:“相公,小老兒再謝謝您這句口採,小老兒今後若是發了財,那全是您相公今日所賜!”
說著舉起手,往櫃檯旁一張桌子上讓客。
書生笑得很不安,道:“掌櫃的,我自知唐突、冒昧,蒙你掌櫃的給予方便,我已不勝感激,怎好再……”
矮胖老者不容他說下去,一個勁兒地請書生坐。
書生婉拒不得,只好坐下,坐定,一杯熱騰騰的香茗下肚,書生的臉色恢復了點紅潤。
白裡透紅,憔悴之色盡掃,這一下更顯得俊美絕倫倜儻不群,尤其難得的,他還隱隱透著一種常人所沒有的懾人氣質。
一時只看得矮胖老者直了眼,他瞪著老眼,直愣愣地瞧了半天,才突然迸出幾句話,道:“相公,恕小老兒直言,就像您相公適才所說,小老兒做的這行買賣,朝迎南北,暮送東西,見識過的人不計其數,依小老兒看來,相公您不像是個貧賤出身,府上哪兒,怎麼落到今天這般境地?”
書生臉上的神色,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