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小衡走上那個不短的坡,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前方“小賣部”的招牌蒙了點塵,光著膀子的陸晃正在門口整理他準備賣掉的十幾個紙箱。他蹲在地上一個個地往箱子底部噴水,好在賣掉的時候讓它們稱起來重一些。
這些小把戲樓小衡聽陸晃說過,這是他頭一次看陸晃操作。他也沒走過去,就在坡上遠遠地看陸晃。
對樓小衡而言,陸晃是個很奇妙的人物。他一方面覺得他市井得不得了,為兩分一毛可以跟人爭執半天,一方面又覺得他神神秘秘,背後有個巨大的秘密。但陸晃把秘密守得太牢,他每次只要撬開一點點立刻就遭到比之前更嚴密的防備。
樓小衡看了一會,彎腰坐在路邊的花圃上無聲地盯著在對面忙活的陸晃。
這個小賣部老闆比他想象中有趣很多,而身材也好很多。之前沒怎麼注意到,現在樓小衡才發現,陸晃一身肌肉,寬肩窄腰,他驀然興起了一種探索和摸尋的興趣。
當日被陸晃逼問戀愛史的時候他沒有完全說實話。
和那女孩僅止於牽手的一段感情確實是他唯一的一段戀愛史,但他之所以會在宿舍好漢們的攛掇下跟女孩表白,其實是在試圖扳正自己歪了的部分。可惜和女孩在一起的短暫經歷,只能讓他確信自己真的不行:別人看來柔軟可愛、有趣活潑、或是甜美誘人的姑娘,他沒有更深入的興趣。
但他沒有勇氣和膽量去推開櫃門。他知道這樣的一個汙點,對立志要在娛樂圈裡走得更高更遠的自己是多麼致命。
但面前這個人似乎可以。
他無權無勢,平日裡除了營業額和指點自己演戲的關鍵之外,並沒有任何興趣。明明可以有出賣勞動力之類的掙錢方式,他卻偏偏守著這個又小又破的小賣部入不敷出地度日。樓小衡眼裡的陸晃不是與世無爭,而是對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沒有興趣。明明只比自己大幾歲,心理年紀卻好像已經有四五十了:往日裡覺得他無趣、無聊、無話可說的部分,今天卻全都對他有利。
這樣的人不會鬧。即使鬧起來——樓小衡摸摸下巴笑了:即使鬧起來,那時候自己也已經有太多辦法制住他了。
這樣一場計量下來,陸晃簡直就是他樓小衡抒發壓力和慾望的最佳物件。
一直坐到陸晃進門,樓小衡才起身離開。既然有了打算,總要做好準備才實施的。他樂顛顛地走了。
等他再度來到陸晃家裡,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了。
天已經很黑,目標人物和老王、嬌妹那幾個街坊一起站在外面說話。除了陸晃,一個個臉上都略帶憤怒的表情。樓小衡抬手跟大家打招呼,正要湊上去聽,陸晃轉身走回了小賣部。
“怎麼回事?”樓小衡跟著他進門,自來熟地坐在一邊開始拆零食。
這一片是老城區,因為依著老城牆,牆頭上還有座據說轟退無數入侵者的老炮臺,城市大興土木以來一直安穩無事。但今天白天,一紙蓋了公章的檔案貼在了外頭:這裡終於也被劃入整改的範圍,限期拆遷,不久之後新的城市幹道將貼著老城牆和老炮臺,平穩地鋪展。
陸晃表情很平靜,看不出遺憾還是興奮。
“拆遷的話,有補償吧?”樓小衡看著陸晃的表情選擇說出口的話,“不過住了那麼久,對這裡還是有感情的。”
補償款很公道,而且還劃了另一個片區供搬遷居住,樓小衡又跑了出去打著電筒看那份檔案,雖說限期,但也半年有餘,時間是足夠的。
他意識到的問題是,這麼一來,他和陸晃說不定就還剩半年的時間可以維持關係了。
按照這種拆遷安置一貫的尿性,劃出來的片區一般都在郊外或者城市邊緣地帶。一旦陸晃搬遷,樓小衡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興致跨過大半個城市去找他。這個老城區雖然舊了殘了,離市中心也不近,但好歹還在“城市”這個範圍裡,離他住的地方並不太遠。
而且半年的時間,從電影愛好者陸晃這裡能榨取到的東西,應該也榨取完了。
其他別的關係,能有半年時間用來消遣,也是好的。
樓小衡悄無聲息地用電筒照著紙面上的褶皺,腦子裡雜著各種想法。紙是漿糊糊在牆上的,四角皺著,他突然之間有種想把它撕下來、當做它從未貼過上去的想法。
這樣陸晃的小賣部也許可以永遠存在。他累了倦了不想回到無人的房子裡時,還有一個地方肯為他開門。
片刻後回到陸晃小賣部裡的樓小衡神色平靜。他最終什麼也沒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