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承乾宮我陪著他,他仍舊寡言。
夜行一更,燭亮又一更,他依舊沒有放下手中的硃筆,彷彿非要與所有奏摺對抗到底。沏好的參茶雙手呈遞於他跟前故意打斷,請他趁茶溫正合適喝上幾口,歇息片刻。
他抬頭看向我的一瞬間,那迷茫的眼神讓我心尖一顫。待他喝茶的間隙,我稍微整理桌面,竟發現他今晚的認真批閱不過是一種假象。貌似聚精會神讀奏摺,其實不然,披閱過的奏摺數量對比他所花費的時間,如此效率只能說明他心不在焉。
“墨蘭,整晚不吭聲坐在那兒忙活什麼呢?朕今晚要看的奏摺似乎特別多,一本又一本總也批閱不完。夜深了,要不你先歇著吧?”
嘴角溜出笑意,卻想笑話他兩句,就他這魂不守舍,別說是批閱完,就是一半都不易。若論起聚精會神,今晚我自認比他強。
這兩天,我練習剪紙正在興頭上,尋思著到了新春,承乾宮的窗戶上就能貼上我的得意之作。
給他遞上今晚最入我眼的窗花,他翻來覆去看著,又是朝我投來迷茫的神情。可以理解,誰讓我的構想超脫了常見的窗花形式呢?
“皇上,這是承乾宮院子裡的那棵梨花樹。”
快意裹挾爽朗笑聲滾滾撲來,竟還有些兜不住的嘲弄在他眉眼間放蕩,“朕的愛妃心靈手巧倒是不假,可這個是不是有些勉強。”
“皇上,妾妃才剛學兩天,好歹鼓勵一句,自信心都掉光了一地。”低頭撅嘴,誰還沒個學習的過程呢?
他故作姿態往地上瞅瞅,話不多說,命我拿來練習的紙張。略微一想,立刻操作起剪刀,很快一棵塔形樹木便放到我手中。
“你剪梨花樹,朕就剪一棵雪松。如何,朕與你半斤八兩,這下子你可有把掉落滿地的自信心給重拾回來?”
他這屈尊哄人的辦法神速奏效,特別是那化作掃帚在地上掃蕩的眼色、表情,逗得我心歡面笑,有來有往也奉承他兩句,“妾妃只配半斤,還是八兩技高一籌。”
他靠向椅背,全身放鬆,專注地看著我,聽我有模有樣評價他的雪松。
“雪松主幹挺拔茁立,鬥志昂揚,即便霜雪壓迫,依然傲立不垮。下部的枝幹自近地面處平鋪,層層舒展而上,卻又逐層減少覆面,依附塔尖而起······”
我快速收住口,面色有些吃緊,腦海中大概勾勒出他的想法,卻不可貿然評論。
他臉容一沉,奪過我手裡的剪紙,轉眼間剪刀所到之處紙屑飛落。眼看著就要修剪完畢,他忽又放下剪刀,定睛注視手裡的雪松。眨眼功夫,他卻把雪松揉成一團,順手就往我額頭扔過來,紙團輕輕敲打我的額頭,彈落,滾到地上。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尤其他眼眸中立時凝結的瞋色,一下子就把我打成呆頭呆腦。倏地,他的眉目又完全舒展,笑逐顏開。
懵然的我被他抱入懷中,他湊到我耳旁吐出連連笑語,“太好了,總算被朕打傻了。朕剪的雪松亂七八糟,你怎麼就順藤摸瓜、心神領會了呢?”
我雖明白他目前最焦慮的事情莫過於如何處置叛亂宗親,但具體想法又豈是我能明瞭,不過是他剪出的雪松暴露出他的憂心。
既是塔狀的雪松,自然是以粗壯的主幹為中心,枝葉覆蓋面層層遞減簇擁主幹,支援冠頂直衝雲天。
但距離繁茂冠頂最近的這一層,旺盛的延展勢頭蓋過下層不說,更是圍住冠頂,大有覆蓋主體之架勢。誰為冠頂?誰為緊靠冠頂的這一層?不言而喻。手握兵權,還能參政議政,如此過於枝繁葉茂、枝強主弱的一層,怎會不迫人提心吊膽?
“妾妃不過呆頭鵝一隻,什麼也不懂,皇上說笑了。”
雖真心相待,可他是皇上,有些話不能名言,更何況隔牆有耳總是防不甚防。有些事十分明白,卻需兩分憑空消失,三分難得糊塗,餘下五分閃爍其詞。
“呆頭鵝?撥清波的鵝?還是攪渾水的鵝?”逗弄的反問聲中,他忽地想起什麼,不由歡笑起來。
愛好書法、尊崇王羲之的他對於自己偶像的一些逸聞趣事也頗為津津樂道。原來王羲之非常愛鵝,常言鵝走路不急不徐,游泳悠閒自在,由此還領悟到書法運筆的奧妙以及書法執筆、運筆的道理。
“王羲之愛鵝,朕也愛,朕的這隻呆頭鵝花容嫻雅不說,還會剪窗花,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說著說著實在忍不下去哈哈大笑起來。
我本是自謙、謹慎,他反而藉機恥笑,氣得我捏緊拳頭。他不是皇上該有多好,他不穿那身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