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第二日,堂姐也自盡殉夫,想著兩人在地下也可相依相伴,不免讓人羨慕。”晗冬說這番話時,滿臉欽羨,竟不見任何傷心在她眼中悲悽。
晗冬的家人皆無性命之憂,但處罰不可避免,而家族權勢步向衰弱已是不爭的事實。
“風水輪流轉,此話不假,如今得到了應驗。可一想到依凡,我還是會忍不住嫉妒,”自嘲輕笑,“不過我亦如何,她亦能走得多遠,誰能預知?”
隨性在她的笑容中蜿蜒,可她的話堪值玩味。
“皇貴妃,你要多保重,人們常言好人有好報,這話也對也不對?你寬容大度,可還不是受盡傷害,不過,你也別太難受,我做過壞事,那種滋味我知道,時時刻刻疑神疑鬼、提心吊膽,想想被揭發出來也不是壞事,至少我得到了解脫。那些藏在暗處的人仍舊過著心驚膽顫的日子,即便不為人知,可那種罪惡感不會隨著時光遠去而消失,永遠都會折磨著她不得安寧,所以說做壞事不過是逞一時之快,得到的卻是一世之苦。”
我的內心確實傷痕累累,可是,“晗冬,我不去計較,不代表我已能坦然面對。我從額娘身上學到,越是在意自己所愛的人,就越要對別人寬容。人心都是肉長的,本應都是良善之輩,一輩子泯滅良知地活著,怕是不易。你說得對,那些做壞事的人,心靈被黑暗永遠縲紲,何嘗不是自己對自己的傷害。”
她向我敞開最坦然的笑容,“皇貴妃,該是防人的時候也要防,就當是保護自己,護不了自己何談護著他人。今晚,我也不避諱給你透幾句真心話,謝謝你對我的照顧。”
她嘆息一聲,“後宮女人們的心裡滿載的怨恨足足可以把紫禁城埋個無數回,明著是嫉妒得寵的人,生子的人,暗裡大家真正恨的是給寵的人。可恨歸恨,那是女人們的天,也是女人們家裡榮華富貴的指望,再恨也藏在心裡,裝著媚、堆著美,絞盡腦汁為自己搏一把,也為家裡人爭一爭,既然被選進宮,就由不得自己。”
此言吐自肺腑不假,可我這臉色卻是不自然。
“生了皇子就好嗎?藏掖著盼頭默默熬著,誰能爬上太后的位置,好日子就來了,可就怕熬不住呀。大家都說康妃命好,得了個命硬的三阿哥,可惜,她也只能眼巴巴盼著節慶日才能和兒子說上話。平日裡實在想兒子,便是要花銀子,賄賂上頭,才能囑咐下頭把三阿哥帶到可以說話的地方,再打點下頭,才能湊到跟前和兒子說幾句貼心話。”
她口氣變得生硬,“我最恨那可惡的閹狗,嘴裡自稱奴才,可那貪婪的眼睛就能把我剝一層皮,等他露出尖牙,那便是填不完的無底洞。女人進宮,不就是侍寢,不就是給皇上生兒育女嗎?見一次皇上本就不易,可偏偏還要橫出這一幫子狗奴才欺負你,點頭哈腰喊你主子,可那狗爪子就忙著往你身上抓來,應他一回,從此就是沒完沒了,斷他一回,便是把你撕個稀爛,也不會當你是皇上的女人。”
轉而重嘆,“在這宮裡,沒銀子可活不下去。想那吳良輔,仗著皇上的偏愛,吃了女主子們的多少銀子,皇上還口口聲聲不準太監收受賄銀,他到底知不知道,吳良輔都幹了些什麼。或許如我所想,在皇上眼裡,我們比不上吳良輔。”
她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話逐出了我的驚訝,起身往外信步而去,站到月臺前,盯住那冷冽氣息中靜立的梨樹。
“聽菱香說,皇貴妃最愛春天的梨花,潔白如雪,可惜我卻是見不著了。”
回過身,柔娥之態,“皇貴妃,帝心難測,我不敢妄自定論,皇上對你的好能維續多久?真心希望長情相待,好歹也如這梨花樹一般,雖花開花謝,但年年春來,雪花依舊。太后對你的好能持續多久?靜妃是她的親侄女,可如今靜妃除了那冷冰冰的空殼子,還有什麼?無數個春天來臨,也發不出一片嫩葉。”
眼眸中淚花泛起,“然天就是天,覆蓋四面八方,豈能獨愛一方淨土?皇上對你的情,大家都嗤之以鼻,大家都等著你變成涼秋萎落的枯葉,化作紅顏焦土。聽我一句,皇貴妃還是要提早打算,為自己留一條後路,否則風雲變幻,翻臉變天,你又該何去何從?”
拿出手帕輕輕拭去滑落的滾燙淚珠,恭恭敬敬朝我行禮,回身從容地離開了承乾宮。
第二天儲秀宮傳來訊息,富察氏晗冬吞金自盡,細細回想她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她怕是把深宮的日子看到了絕處,索性一死了之一了百了,我只覺一陣又一陣難受撕扯著我的心肺,好多個夜晚都在感傷嗟吁:
怡紅快綠鶯鶯燕,嫵媚香滿樓。
同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