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靜聲,我悄然等候,等他出聲傳喚任在,還是等我鼓足勇氣主動進去。重重顧慮隨著時間流走更添遲疑,我斷然拋開雜念,入殿,緩步行進。
大吃一驚,他竟是沒有端坐正殿高椅,而是放倒自己躺在冰涼堅硬的大殿地板上。趕緊去到跟前跪倒他身旁,“皇上請起身,請別這樣躺著。”
輕煙般的淚痕從他眼尾直通耳廓,雖不再形成新淚,可他居然淌過淚,為嶽樂嗎?如果是,那他對嶽樂的信賴和情感超出我的想像。
本是認同嶽樂,也想著試圖勸他採納嶽樂的見解。現在,我決定閉口,他心裡一定很難受,我不能自我臆斷再傷及他的自尊。
“皇上,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兒?您快些起來,這樣躺在地上會生病,要不要妾妃去吩咐奴才們過來幫忙?”
“墨蘭,”氣噎,聲啞,“別走,在這兒陪著朕。地上涼冰冰的很舒服,朕想靜一靜。”
不得已,只好由他,可眼見他毫不憐惜自己的身體,我便扶起他的頭靠在我跪著的雙腿上。他還是輕閉雙眼,只是這份依靠讓他的心情漸漸沉澱,方才吼叫的暗啞嗓音稍作休息也弛緩下來。
“早朝才被劉正宗氣得怒火中燒,沒想到堂兄居然也是這副模樣。堂兄向來在朕跟前都是和善良言,與朕和衷共濟,他這個樣子,放佛就像是在朕面前肆無忌憚、冷嘲熱諷的濟度。”
今日早朝,大學士劉正宗呈上回奏,並在大庭廣眾之下,極盡巧舌如簧之能,不僅把魏裔介、季振宜指出的貪賄、欺君、群黨、護己、亂政等等不端行為推得一乾二淨,還反之控訴魏裔介等為官缺失,對其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是有板有眼論道有些事情皇上早已知曉,他不過是奉諭行事。
本該是俯首認罪、束手就擒的局面,面對劉正宗的振振有詞,皇上落得措手不及,顏面有失。雖義憤填膺,可畢竟當著眾臣,他還是強壓怒火,接下回奏,聲稱自會嚴查虛實,詳核是非。
“說真的,劉正宗確實身負才學,朕非常欣賞他。朕也一度心軟,如果他能虛心認錯,改過自新,從此全心效力國事,朕考慮過寬恕他。誰知他今日的表現再次讓朕失望透頂,素來自負,胸襟又狹小,朕多次耳提面命,還是剛愎自用,一再辜負朕的期許。”
他原先還只是頭部靠在我腿上,又接著把肩往上挪,我腿上所承受的重量添負,本就痠麻的腿更加吃緊。
“濟度的熊駭樣見多了朕早已無所謂。墨蘭,堂兄發起火來還真挺嚇人,朕使勁嚷叫,可他威猛氣勢照樣不減,朕只覺自己早已掉落下風。”
真是雄赳赳的孩子氣,嶽樂在他心裡的分量我不自禁又暗自加上一個秤砣。
我記得方才的爭執中,嶽樂提到信郡王多尼。他是豫親王多鐸長子,順治六年襲豫親王爵,順治八年改封信親王,順治九年降級為信郡王,順治十五年被任命為安遠靖寇大將軍領兵出征,與平西王吳三桂、徵南將軍固山額真趙布泰共取雲南。
雲南已入大清版圖,多尼回京不就該論功請賞?可我聽嶽樂的口氣分明不是慶賀的激動,特別是還接著就提到濟度。
話說濟度負責主持議政王大臣會議時,多尼也是其中的議政王,多尼與濟度關係親密。去年兵諫,多尼身在千里之外的雲南,如果留在京城,誰說不是追隨濟度的左膀右臂呢?如今多尼手裡可是實打實握有重兵,且是隨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將士,他帶兵回京,形勢總是存有變幻莫測,嶽樂的擔憂不無道理。
“皇上說的是玩笑話,皇上君威赫赫,簡親王、安親王都曾征戰沙場,彪悍、勇猛的氣質自然流露。君臣相比,無可比性,皇上就喜歡逗趣妾妃。”
“朕說的是真心話,”他忽地起身坐起來,正經八百,“方才堂兄爆發出的烈焰確實讓朕接受不了。雖聲氣不如朕,但氣勢卻是威嚴的猛虎,無可比擬。”
他現在的較真已經是跳身出來,平心而論。我稍作寬心,便想像他那樣坐在地上,伸展雙腿。剛想動,又覺不妥,只好繼續跪著,雙手握拳在腿面上來回輕輕敲打。
他主動過來,讓我換成坐著的姿勢,拉開我的雙腿,手勁適中給我揉捏,嘴裡也美滋滋不消停,“多好的軟枕頭,讓朕好好揉揉,下次需要時,朕還要枕。”
反叫我不好意思,低頭笑靨,推辭他的好意。身份註定,只有他被伺候的,哪有被他服侍的。我堅持自行站起,他則索性抱起我,掂量掂量,“墨蘭,再不長些肉,朕可不饒你。今晚朕吩咐御膳房做些甘膳送到承乾宮,朕親自督促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