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和目光,不為外物牽引,見天地日月人心。
“這次定新知州,時間倉促,所以孤讓人收集了他們日常的瑣碎訊息。西南招討使性情有些耿介,不愛和人交往,周圍人評價一般,但再往深裡查問,就知道他是個孝子,帶著母親上任,並且揹著想要看山川的老母,走遍了西南的名山大川,一邊蒐集當地風俗民情,著書立說,一邊照顧老孃,事必躬親。沒有因為自己被架空而沮喪失意,也沒有上躥下跳鑽營換個肥缺,行力所能及之事,還能兼顧家人,造福後世,明顯是個心志堅定又隨遇而安的人,行事靈活有自己的主意,且熟悉西南民情,再合適不過。”
“而水運提舉,還算清廉,這麼肥的差事,沒有大肆盤剝確實難得。但是浮光江多年水盜猖獗,也沒有好生清理,這說明此人膽小怕事,性情畏怯,如今黔州變動在即,西州離燕南太近,十分重要,這樣的人,是擔不起這樣一處水陸通衢重地的父母重任的。”
“至於那位衛所鎮撫,孤的人還沒來得及得到他更多訊息,但孤去看了看他們,此人明顯是個靈活人物,很會看風色,話裡話外都在隱約表忠心,並且竟然看出了孤之後可能對黔州官場要換將,很有點躍躍欲試模樣。按說該用這樣的聰明人……蕭總管,你猜猜孤為什麼沒用?”
蕭雪崖沉默了一會,道:“太過聰明靈活,意味著心志不堅,極可能隨風搖擺。否則之前西州附近很多軍隊都捲入了這次火船事件,他麾下的兵為何卻撕得乾淨?當真是因為他對朝廷忠誠?看他性情,似乎並非如此憨直之人,那就值得思量了。”
鐵慈展顏,“大總管看似目下無塵,不想看人也如此辛辣。正是這個道理。黔州變動即將從西州起,這時候的西州,用不起這樣的牆頭草,不然有個風吹草動,腳底抹油就跑,孤日後怎麼安生回盛都。”
蕭雪崖不再說話,默默施了一禮。
無需再多問了,他想要看的,都看到了。
鐵慈也就很隨意擺了擺手,道一聲把這幾位官員送走就要繼續趕路,自去忙自己的事。
留下蕭雪崖在船頭,望著粼粼江水沉默。
昨夜那青衣人留下的薄冰已經化去,江水年年只相似,濤湧滌盪,一字排開的戰船桅尖刺向雲端。
蕭雪崖從袖子裡緩緩摸出了一疊信箋,雪濤紙上墨跡從舊到新,在他指間散發著淡淡墨香。
跟隨了他很多年的副將走過來,正想問問他剛才皇太女說了什麼,何以大帥似乎心情不太好。
但他立即嚇了一跳。
蕭雪崖手指一鬆,那一疊紙猝然飄落江中。
立即浸溼,洇染,然後緩緩沉落。
副將也是出身蕭家門下附屬家族,知道蕭雪崖身邊的所有事,眼看著那信箋轉眼消失於浩瀚江中,心中隱約明白了什麼,霍然變色。
蕭雪崖卻抬起頭,看向被層雲遮了半邊的日色。
這雲遲早要散,這天遲早要開,這蒼穹之上只有一輪日月,萬物不可以奪其輝。
而他,也只能做個行走於日月之下的,朗然堂正之人。
……
鐵慈重新徵用了蕭雪崖一艘船,作為自己的船,慕容翊依舊住在她隔壁,一扇艙壁挖個洞用來溝通。
鐵慈進門的時候,聞見飯菜香氣,慕容翊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帶著笑意,“給殿下慶功。”
洞口架著木板,一個托盤放在木板上,幾個小菜兩壺酒,一人一壺,酒已經在甜白瓷的酒杯中斟好了。
鐵慈聞見酒香,便笑道:“萬世香。”
也只有慕容翊,能把這有價無市的名酒當個飲料樣喝。
她想起蕭雪崖,心想打鐵趁熱,便要去叫丹霜赤雪去給蕭雪崖也送壺酒,出了門卻沒看見兩人,正好看見萬紀經過,便叫住他,遞了壺酒給他,還端了兩盤小菜,讓他給蕭雪崖送去。
萬紀是個靈活的人,之前蕭雪崖對鐵慈一副近而遠之的態度,鐵慈也從未賜過食物給他,此刻這般舉動,顯然君臣關係更進一步,頓時十分樂意地將東西端走了。
鐵慈取了酒杯,給慕容翊敬了一杯,“多謝幫忙。”
慕容翊眼底笑意彌散,戴著厚厚的手套,和她碰了個杯。
對蕭雪崖的收服,可以說從一見面就開始了。
鐵慈哪怕閉著眼猜,也能猜出蕭家對蕭雪崖是有很大期待的。
蕭家把蕭雪崖弄來,是想要把她永遠留在燕南;她又何嘗不是將計就計,要趁這次機會,把蕭雪崖拉到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