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攜著風煙和血歸來,他以信任和愛回報,她是這世上最幸運的皇儲,從未嘗過猜忌打壓的苦楚。
大抵世事便是如此,永不能予圓滿的圓,這裡得了一處,那裡便要缺上一處。
到了最後,天意要讓她以最大的苦楚來償。
鐵慈的手,緩緩拂過皇帝的衣領,將衣領攏好,遮住了脖子上色呈紫黑的瘡疣。
什麼東西迎風一閃,晶瑩落下,她一抬手接住。
眼淚不能落在新逝者的身上,不然便不能放心地走了。
她怔怔看著指尖那一點冰涼,龍燭的明光對映其晶瑩若鑽。
父皇,對不起。
我拼盡全力,想要顧好你的餘生,到頭來,卻依舊是我害了你。
一切的苦心經營,終抵不過天意無情。
父皇,且好好地走吧。
勿需牽記,勿需掛念。
這巍巍盛都,這大乾江山,你且放心,我已接下。
來生,但望你託生尋常家,生於山清水秀煙柳江南,一生無須建功立業,只求和樂安寧,一世無憂。
她緩緩起身,走入側殿,那裡停著靜妃的靈柩。
窗戶都開著,桌上被鎮紙壓著的紙張簌簌作響。
鐵慈停在桌邊,低頭看著那一張血跡淋漓的字。
側殿因為停著妃嬪的屍首,群臣並沒有進入,只有她靠近這張桌子。
她低頭看著那張紙,看了良久。
桌案下火盆裡銀絲炭微微閃耀著紅光。
良久。
鎮紙被輕輕挪動到一邊。
一陣風過。
血色殷殷的紙被刮入炭盆中,迅速打卷,發黑,變灰。
最後散在風中。
雪色的袍角無聲移過桌案,停在了靜妃屍身前。
鐵慈沒有坐下,沒有靠近,目光在母妃分外細膩蒼白的肌膚,和打磨得光滑圓潤的指甲上緩緩掠過。
母妃。
作為你的親生女兒,在你死後,我竟然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麼。
應該是悲傷的,但是我的眼淚,在心裡已經流盡了。
或許也還有恨,你是如此愚蠢和軟弱,以至於我用盡全力,都不能阻止你往深淵滑落,還帶落了父皇。
但追究你又有什麼用呢,你只是個出身尋常的小吏之女,你的見識和眼界註定了你永遠不能適應宮廷,如果你在正常宮廷裡生存,早就應該魂歸離恨天,那也就沒有我和後續的故事了。
歸根結底,錯處在我。
沒有更多的時間和準備,來讓你適應多年傀儡一朝自由的身份和心態轉變。
沒有更多的警告和戒備,來讓你懂得這宮廷險惡,人心如淵。懂得即使我已掌權,危機和敵人依舊無處不在。
只選擇了一味保護你,阻隔你,覺得你是扶不起的阿斗,那就安分呆在原地好了。
卻忘記了,毫無分寸和警惕的愛,會將所有人都打入地獄。
母妃。
父皇的景陵還沒建造完畢,他會停靈在景山昭元殿三年。
三年後,我會送他入景陵。
至於你,入妃陵吧。
我想他不會想要你陪伴,正如你定也無顏見他。
下輩子,但望你也不要入皇家,不要再遇見,不要再痴戀。
希望終有一日,你能懂得,如何為自己活。
……
兩具棺槨,緩緩被抬起。
鐵慈立在殿中,身後,賀梓親自為她換上素冠,赤雪跪在她腳下整理麻衣。
鐵慈一動不動,看著那巨大而沉重的兩方,沒入前方的素白深紅中去。
喪鐘響起。
她微微仰起下巴,凝視前方淡白的天光。
從今天開始。
我。
便沒有爹孃了。
……
天色微明之時,沉厚雄渾的鐘聲,響徹盛都。
所有人都抬起頭,凝視皇宮的角樓和角樓之巔不散的霾雲,默默數著鐘聲。
四十五聲。
陛下駕崩,國喪。
哀聲如潮水滾滾自宮門前蔓延向盛都的阡陌街巷之中,無數人走出家門,俯伏於地。
樹上新雪未化,滿城便又戴白。
無數的百姓和士子湧上廣場,默默等待。
重明宮殿門緩緩開啟。
一大一小兩座棺槨迤邐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