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城池排水洩水的涵洞系統,福壽溝就是最後一種,也是最長的地下水道。
口子一開啟,一股難以形容的餿臭之氣就衝出來,萍蹤捂著鼻子臉色發白,“不行,我堂堂郡主,怎麼可以走下水溝?我又不是老鼠!”
鐵慈一腳踢在她屁股上,“朕還是皇帝呢!”
萍蹤不說話了,咕噥道:“不許吐在我身上。”
“走不走?不走我先!”景緒當先跳了下去。
萍蹤正要跟著,忽然覺得頭頂一亮。
與此同時鐵慈忽然一腳踢在她膝窩。
她靴尖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十分堅硬,對著膝窩這一撞,萍蹤雙腿頓時一軟,整個人平栽了下去。
她栽下去,背上還揹著鐵慈,洞口小,竟然就這麼將鐵慈橫卡在了洞口。
好在洞口低,下去就站到實地,萍蹤仰頭伸手,瞳孔瞬間放大。
她看見一道極致明亮的白光掃過鐵慈的上方。
像大團的白霧或者橫卷的雲團,轉眼便充斥了空間,然後,屋頂、橫樑、器具……所有的東西,都在白光籠罩之下,忽然消失不見。
她看見四面的土牆轟然炸起,化為灰黃色的大片霾塵,充斥了整個視野,在那片灰黃裡,隱約有細密的紅色光點不斷閃過又不斷消失。
而在上面的鐵慈,則看得更為清楚。
她看見大片白光橫掃而過整個屋子繼而整個賭場。
她看見轉眼地面就被掀開,賭場被削了頭,無數牌九骰子連同人影被吸上天,然後一半消失在白光裡,一半帶著粉末和鮮血和墜落地面。
她看見無數人在白光中不及逃跑甚至不及呼叫,只在白光中留下此生最後一抹殘影,因為消失的速度太快,以至於人體從存在到成為一灘膿血不過是眨眼之間,最後化為白光中一抹一抹細密的紅色光點,像一道道血彩虹。
無數生命,方才還鮮活的、吵嚷的罵人的拉架的調笑的生命,轉眼消失。
她看見一抹白光削掉地面露出賭場,一抹白光橫掃而過吞噬掉所有站立和坐著的賭徒莊家,然後,第三道白光出現了。
這回角度更低,是貼著地面平掃的。
這意味著,三道白光,是從高到低排列的,勢必要把這賭場中所有生命都收割乾淨。
那光幾乎剛出現就掃到了她面前,像雪崩那一刻捲起的第一波雪已經觸及她的靴跟。
而她還不能動,還以一種尷尬的姿勢卡在洞口。
萍蹤還在發怔。
鐵慈閉上眼。
下一瞬她腰間一緊,整個人呈一種v字形被拉入了洞口。
白光緊隨著彷彿浪潮一般捲過洞口。
洞口瞬間消失掉一層。
萍蹤抱著身軀僵硬的鐵慈栽落,也不知道落在哪裡,水聲濺起,她尖叫一聲。
景緒怔怔仰望著上方,半晌道:“上面……怎樣了?”
他的聲音在地下水道里不斷迴響,聽來幽深。
鐵慈沒有回答,萍蹤輕聲道:“應該都……死了吧。”
景緒沉默,缺了手指的手掌微微痙攣。
只是一道光。
那麼多人。
鐵慈也在沉默。
那麼多人,那麼多生命。
師父說要,就要了。
大乾百姓,在他們眼裡,到底算什麼?
片刻之後,她道:“走吧。”
這裡的管道是磚石結構,底部和兩壁都是石板,縫隙處抹了許多白灰,頂部是青磚拱券。
地面有淺淺積水,到處都是各種不辨形狀的黏糊糊雜物,時而有老鼠從腳下躥過,發出空曠的嘰嘰之聲。
那個當機狀態的奈米機器人現在栓在她腰上一晃一晃,目前是老鼠形狀,萍蹤覺得這隻怪異的銀老鼠,說不定能嚇到真正的老鼠。
空曠的地下水道迴響著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萍蹤走著走著,還走出了安全感——走在地面上,時刻要擔心那滴滴聲響,要小心頭頂盤旋的怪物,要提防無處不在的瑰奇齋,還要承擔害死無辜人命的壓力,相比之下,現在也就臭一點罷了。
這麼想著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好像又聽見了滴滴之聲。
她以為這是幻聽,但隨即鐵慈便拍了她的肩膀。
景緒已經回頭。
前方是無盡的黑暗,身後也是,在身後那一片濃郁的黑暗之中,隱約有幾點綠光閃爍。
萍蹤看見綠光下意識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