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抄寫經書,徹夜不眠,等到子時末,梵鍾長鳴,一年之首,大年初一。
為她上了第一炷香。
不必為自己求禱,死後管他阿鼻地獄,卻想她能一生順遂永無憂。
知客僧說,心誠之人在這殿中抄經,燒錄經文於尺簡,再請有緣之人誦讀,可增加祈福念力。
漫漫長夜,案牘疊卷,字字句句,都寫著他的祈求和思念。
他又命人做了一馬車的金球,一邊趕路,一邊送球。
有緣人的要求挺苛刻,他又挑剔,觀許多人面目可憎,覺得不配讀他為鐵慈祈福的經文。
到今日還剩下許多。
方才見暴風起,而她就在身側,心念一動,借這風將祈福球都送上青雲。
撿到的,都是有緣人。
鐵慈道:“為什麼用金球?錢多人傻?”
哪怕是鍍金,那也得好多銀子。
“只有用金球才顯眼,人們才會慎重對待。如果現實不能讓他們有一顆虔誠的心,我希望黃金可以。”
“你這樣一撒,不怕落入泥潭糞坑?”
“所以用金球,哪怕是泥潭糞坑,也會有人跳下去撈,洗得乾乾淨淨,恭恭敬敬去讀。”
鐵慈目光落在他手指上。
指腹很多繭子。比五色原之前厚多了。
所以這些經文都是他親手刻的?
她心間湧過熱流,卻沒說話,轉過頭去看一點點金光散於天地間。
赤雪丹霜站在門口,丹霜道:“太女少有如此小性子的時候。”
她是寬容的,大度的,時常微笑,處處對得起儲君風度。
赤雪微笑:“這正說明了她對慕容公子與眾不同。”
丹霜若有所悟。
赤雪又道:“而慕容公子其實也並非能低聲下氣,追逐遷就之人。”
丹霜道:“他是個瘋子。”
“他能瘋到為太女決然棄了一直為之努力的世子之位。這世上又有幾個男人能做到?”
“那你說太女還生氣嗎?”
“太女從來沒有生過他的氣。”赤雪的笑意裡微微無奈,“她只是不想影響他要走的路,不想讓他前功盡棄;也不想他踏上她要走的路,讓事端變得複雜而已。”
丹霜皺眉,她不懂這些。
赤雪也沒有解釋。
慕容公子已經是遼東世子,身份便成了彼此最大的阻礙,殿下著手的無論哪件朝政,都不能遼東世子涉入,這無關信任,而是安定屬下之心的必然選擇。
試想當輔佐太女收服藩屬的屬下得知太女和遼東世子夾纏不清,那對殿下還會有信心嗎?還敢毫無保留地獻策嗎?
這情形放在慕容翊身上也一樣適用。
他自己可以不在乎世子之位,鐵慈卻希望他能擁有更多自保之力。
但顯然慕容翊並不這麼認為。
赤雪微微一笑。
她覺得挺好的。
換成別人,這樣的舊事,這樣的身份鴻溝,這樣的利益誘惑,十有八九就放棄了。
但是慕容公子不會。
這是太女的幸運。
愛情,有時候是需要瘋一點的。
她們家殿下,配得上這世上最好的愛情。
赤雪還在感嘆,就看見慕容翊忽然翻出了窗。
鐵慈在那邊喊:“你又幹什麼!”
慕容翊的聲音遠遠傳來,“我看見戚元思了!”
“看見戚元思又怎麼了!”
“某些人皮太厚臉太大,正好趁著今日風大,好好吹吹腦子裡的水!”
“……”
赤雪到窗邊一看。
好傢伙。
這位不知道從哪把戚元思揪了出來,高高地掛在了旗杆上。
狂風裡,戚元思像個破布娃娃般擺盪著。
弱小、無助、又可憐。
赤雪:“……”
她錯了。
愛情裡,太瘋也是不行的。
……
戚元思在風中晃盪,雙手緊緊抓住腰帶,怕腰帶被風吹跑了,那他這輩子也不要從旗杆上下來了,就死在上頭好了。
冷冷的風胡亂地在臉上拍,戚元思閉著眼睛淚在心裡流。
他錯了。
他先前就不該祈禱今日來大風的!
他這回可真的要被颳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