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鐵慈在咳嗽。
身下冰涼徹骨,還有什麼東西尖銳地抵在傷口附近,痛得她眼冒金星,而咳嗽再次加劇了這種疼痛,她險些閉過氣去。
一隻手按在了她的後心,真氣涓涓而入,壓下了這一刻的傷勢發作。
鐵慈緩過氣來,睜開眼,第一眼看見不遠處一片血紅倒掛,無數形態各異的屍首衝入眼簾,差點以為自己已經進了十八層地獄。
想了一下,雖然自己殺人不少,但也沒殺不該殺之人,似乎不該一開始就喜提十八層地獄。
過了一會,視線清晰了一點,透過那層血紅之間的碎冰的白,才認出來這竟然是冰瀑,而那些屍首是大乾士兵。
這是先前狄一葦和大乾士兵的交戰之地。
鐵慈舒一口氣,心想萬幸之前留了力。
不然重傷之後的瞬移,弄不好移不出爆炸中心,更不要說移到有利於自己的地方了。
但是此刻,顯然狄一葦的戰陣已經發生了轉移,冰瀑上下方都已經沒有了士兵。
而她現在的位置離冰瀑還有點距離,在那片山坡和溪流交雜,高高低低的地域,身下就是一道小小的冰溪,旁邊半人高的山坡擋住了她。
渾身冰涼,只有被抓住的手是溫暖的。
鐵慈沒有轉眼去看身邊的人,感覺到真力還在流動,她掙脫了那隻手。
她閉著眼睛,道:“你走吧。”
救他這最後一回,日後,沙場再見,不論舊情。
那隻手又抓過來,抓住了她。
“帶我走。”
鐵慈沒有睜眼。
“你是在逼我痛下決心,怒斬敵首麼?”
“瞧,下決心就下決心,還用了個痛字,顯然你是捨不得我的。捨不得就對了,我也捨不得你。畢竟殺我還要用力氣。”慕容翊笑道,“還記得當初去西戎之前我和你說的嗎?如有一日你我背離,我會一直追著你,直到追到你回頭為止。”
鐵慈在此刻,終於想起了當初飛刀選夫婿時,看見的對方畫像上的名字。
“慕容翊,這不是普通三觀的背離,這是遼東大軍壓境,而我是大乾皇太女。我有什麼理由不殺你,你又有什麼理由還能繼續這樣滿嘴輕佻?”
“遼東大軍壓境和我有什麼關係?是我的兵嗎?是我下令的嗎?是我指揮的嗎?你這樣是不是對我不太公平?”慕容翊扣緊她的手指不肯放,“我殺了我家老大老四老十一,你見過這樣對老子的兒子嗎?方才那車裡,我只要站起來就會被炸死,你見過這樣對兒子的老子嗎?”
“你殺兄長,為的是遼東王位。你父親讓你來殺我並佈下後手,為的是懲罰你的無情。這是你遼東王庭的兄弟鬩牆父子相殘,不是我一個大乾人用以判斷敵友的理由。”
“別跟我說……大道理。”慕容翊氣喘吁吁,眼眸水汽盈盈地看著她,“我鬥嘴鬥不過你……我傷口痛……”
鐵慈:“……”
說不過就裝死撒賴。
老子不痛嗎?
慕容翊艱難地爬了起來,皺眉看著她胸前的匕首,道:“寶甲呢!我親手給你做的寶甲呢!我出手的時候其實留心了,你要穿著寶甲我能感覺到,當時就能收手,而且穿寶甲便是刺你也不怕受傷!可是你竟然沒穿!說!你是不是把寶甲給容溥那個心機婊了!”
說到最後語氣森森,殺氣凜然,虛弱也不見了,疼痛也沒有了,大抵容溥如果在面前,一個翻身刀子就捅進去了。
鐵慈對他現在還能理直氣壯吃醋感到萬分敬佩——這世上怎麼就有人這麼厚臉皮,萬事都不當回事呢?
壓境的大軍,滿眼的死屍,立場的對立,身份的巨大鴻溝,乃至現在彼此給對方造成的傷口,隨便哪件都夠人一輩子都再過不去的坎,怎麼到他這裡,就什麼都不是了呢?
她有點想笑,又覺得無奈,無奈裡生出心酸,忍不住一聲長嘆。
她一嘆息,慕容翊裝出來的醋意也就維持不下去了。
能若無其事嗎?
其實不能。
但是如果他不能若無其事跨過這道天塹,那之後彼此便會越來越遠,最終分道揚鑣。
他向來知她心中存家國天下,原也不以為意,畢竟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書院學子尤以百姓黎庶為重,少年意氣,胸中萬千抱負乃尋常,巾幗女子罷了。
到如今才確定這一份雄心和浩然氣,源於她不可推卸的責任和無與倫比的身份。